一时间，“史上最强”，成了这部草案最广为人知的标签。无数曾经因举报而遭受不公待遇的人，在网络上奔走相告，喜极而泣。而那些潜在的、掌握着企业或机构内部黑幕，却迟迟不敢发声的人，也从这份草案中，看到了一丝曙光。

    智库的会议室里，气氛依旧热烈。大家围坐在一起，讨论着外界的反应，也再次审视着自己的心血结晶。

    “程律，”一个年轻的博士扶了扶眼镜，兴奋地问道，“现在网上讨论最热烈的，就是咱们这次设计的几个核心制度。您能再给我们……给我们系统地讲讲吗？虽然每个字都是我们写的，但从您口中说出来，感觉就是不一样！”

    “对对对！程律，给我们‘复盘’一下！”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程鹤笑了笑，他知道，大家需要的不是讲解，而是一种仪式感的重申，是对自己过去一年半工作的最终肯定。

    他拿起桌上的一份草案，翻开了几页，目光变得锐利而深邃。

    “好。那我就说说，我们这把‘剑’，到底锋利在哪里。”

    “第一，也是最基础的，我们称之为‘双渠道举报机制’。”

    程鹤伸出一根手指，沉声说道：“过去的吹哨人，最大的困境是什么？是‘信任’问题。他们发现了问题，按照规定，首先要向企业内部的监察部门或者上级举报。但结果呢？往往是前脚举报，后脚就被‘自己人’给出卖了。监察部门和管理层，很多时候都是穿一条裤子的。这种内部举报，无异于与虎谋谋皮，自投罗网。”

    他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这正是无数血淋淋的案例，总结出的教训。

    “所以，”程鹤的语气加重了几分，“我们的草案，创造性地，设立了第二条路！一条完全独立于企业之外的，由国家直接设立的举报渠道——‘公共利益保护署’！”

    “这个机构，独立于任何商业实体和地方政府的干预，直接对最高权力机关负责。它的职责只有一个，就是接收、调查和处理来自吹哨人的举报。吹哨人可以完全绕开企业内部，直接把证据交给国家！这就从根本上，解决了他们‘不敢信’、‘没人信’的难题。你是选择相信可能跟老板是一伙的内部监察，还是选择相信代表国家公权力的独立机构？答案，不言而喻。”

    “双渠道并行，吹哨人可以自由选择。这等于给了他们一颗定心丸。这是我们为他们打造的，第一重，也是最重要的一重‘盾牌’！”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赞叹声。这个设计，看似简单，却直击要害，堪称神来之笔。

    “第二，”程鹤翻到草案的另一页，眼神愈发锋利，“我们解决了‘信任’问题，接着就要解决‘维权’问题。这也是过去吹哨人最惨的地方——被报复了，还没地方说理去。”

    “企业想整一个员工，太容易了。今天说你业绩不达标，明天说你违反公司纪律，随便找个借口就把你开除了。你去打官司，说他们是打击报复。好啊，法院会让你拿出证据来。你怎么证明？你怎么能证明，公司开除你，和你之前举报了他们，有直接的因果关系？你拿不到证据！企业的决策过程，会议记录，领导的谈话，你什么都拿不到！最后，官司九成九要输。人也得罪了，工作也丢了，赔偿一分钱拿不到，活生生被逼上绝路。”

    程鹤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将在场所有人的思绪，都带入了那个令人绝望的场景中。

    “所以，我们这次，直接用上了杀手锏！”他猛地一合草案，发出一声脆响。

    “举证责任倒置！”

    这六个字，如同六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每个人的心坎上！

    在场的都是法学领域的专家，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六个字在法律上，意味着何等天翻地覆的变化！

    “没错！”程鹤看着众人震惊的表情，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在所有因为举报而引发的劳动纠纷，比如解雇、降职、降薪等诉讼中，举证责任，不再由作为原告的吹哨人承担！而是由作为被告的企业来承担！”

    “也就是说，从今往后，不是吹哨人要去证明‘企业因为我举报而开除了我’。而是企业，必须向法庭提供充分、确凿的证据，来证明‘我们开除他，和他的举报行为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企业证明不了，那么，法庭就将直接推定，解雇行为就是打击报复！”

    “哗——！”

    这一下，连刘公望教授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太狠了！这简直是把悬在所有无良企业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又往下拽了一大截！

    “以前，是吹哨人拿着一把小木刀，去捅穿着重甲的巨龙。现在，是我们把巨龙的鳞片扒了，让它光着身子，站在所有人的面前！”程鹤的声音，充满了力量，“你不是说他业绩差吗？拿出他连续数年的业绩考核记录来！你不是说他违反纪律吗？拿出全公司都一体适用的，明确的规章制度和处罚记录来！你拿不出来？或者你的证据有瑕疵？对不起，那就是报复！你输定了！”

    这一下，彻底解决了吹哨人维权难的死结。它将强势的一方，置于被审视的地位；将弱势的一方，从繁琐而不可能完成的举证责任中，解放了出来。

    这是为吹哨人打造的，第二重保护。一面更坚固，甚至带着反伤尖刺的“神盾”！

    如果说前两个制度设计，已经让在场的人热血沸腾，那么程鹤接下来说的第三点，则彻底点燃了所有人的激情。

    “有了盾牌，还不够。”程鹤的目光扫过全场，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还要给英雄，配上一把最锋利的剑！一把能让他们名利双收，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剑！”

    “第三个核心制度——‘阶梯式奖励与惩罚性赔偿’！”

    “我们明确规定，对于举报内容查证属实，并为国家或公众挽回重大损失的吹哨人，将给予重奖！这个奖励，不是几千几万的安慰奖，而是阶梯式的，与挽回的损失金额，或者罚没的金额，直接挂钩！最高，可以达到涉案金额的百分之三十！”

    百分之三十！

    这个数字一出，会议室里好几个人，都下意识地张大了嘴巴。

    这意味着什么？如果一个吹哨人，揭露了一家上市公司高达十个亿的财务造假。那么一旦查实，他个人，最高可以拿到三个亿的奖励！

    这笔钱，足以让任何一个普通人，瞬间实现财务自由，而且是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那种！

    “我们就是要让所有人看到，当英雄，有好报！而且是天大的好报！”程鹤的声音，掷地有声，“我们就是要用这种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去激励那些掌握着核心秘密的人，勇敢地站出来！让他们知道，他们冒着风险去维护正义，国家，会给予他们最丰厚的回报！”

    “这，是奖励。是刺向黑暗的第一剑！”

    “而另一面，”程鹤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眼神中透出一股森然的寒意，“对于那些敢于对吹哨人进行打击报复的企业，我们同样准备了一份‘大礼’。”

    “那就是，惩罚性赔偿！”

    “一旦法庭认定，企业对吹哨人的不利待遇，构成打击报复。那么，企业除了要对吹哨人进行常规的经济补偿外，还必须支付一笔额外的，巨额的惩罚性赔偿金！这笔赔偿金的数额，将是吹哨人实际损失的……三到十倍！”

    “并且，我们还设置了最低额度。即便吹哨人的实际损失很小，惩罚性赔偿的最低金额，也不得低于一百万！”

    “我们就是要让这些企业，真真切切地感觉到‘痛’！不是罚酒三杯，不是不痛不痒。而是一旦伸手，就可能被直接剁掉爪子！一次报复，就足以让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足以让他们伤筋动骨，甚至，倾家荡产！”

    这番话，杀气腾腾。

    如果说高额的奖励，是给英雄的桂冠。那么这巨额的惩罚性赔偿，就是悬在恶龙脖颈上的铡刀！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重罚之下，恶行必敛。

    这套组合拳打出来，几乎封死了所有不法企业的所有退路。

    举报，有国家级的独立渠道，安全可靠。

    维权，有举证责任倒置，轻松省力。

    事成，有天价奖励，一步登天。

    报复，有惩罚性赔偿，自取灭亡。

    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为什么媒体会称之为“史上最强”。

    它确实当得起这个称号。

    这份凝聚了无数人心血的草案，就像程鹤所说的那样，它就是一把为所有孤身走暗巷的吹哨人，量身定做的攻防一体的圣剑。

    剑刃，闪烁着惩罚的寒光，锋利得足以斩断一切黑幕与不公。

    剑盾，篆刻着保护的符文，厚实得足以抵挡所有明枪与暗箭。

    京州市，国家级法学智库。

    那间见证了草案诞生的小会议室，此刻终于恢复了它本来的样貌。白板擦得锃亮，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空气净化剂味道，仿佛之前那五百多个日夜的硝烟与疲惫，从未存在过。

    程鹤站在窗边，手里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他的目光越过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河，投向了遥远的天际线。在那里，灰色的云层正缓缓聚集，像是一块浸了水的巨型海绵，沉甸甸地压在城市的上空。

    草案，已经通过最正式的渠道，递交到了全国人大的办公桌上。

    智库里的年轻人们，还沉浸在一种巨大的、如释重负的喜悦之中。他们觉得，最艰难的部分已经过去。毕竟，那样一部逻辑严密、法理清晰、几乎可以说是无懈可击的草案，谁能提出反对意见呢？

    但程鹤知道，不。

    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