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八点，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办公楼前，浓雾尚未散尽。

    林辰站在厚重大门前，呼吸间带着些许湿冷。他理了理制服的扣子，下意识用手抚了抚胸前口袋，那只黑色的硬壳笔记本安安静静地贴着心口。笔记本封面上，是一张泛黄的童年照片——姐姐林玥六、七岁时，在秋千上迎风笑着的模样。

    自己的心跳，比想象得更快。

    “第一天，不能掉链子。”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宽阔的走廊里，脚步轻重参差，警服蓝、人声断续，汗水、墨水和消毒水的味道参杂在一起，一切都像新世界的门槛，而林辰已迫不及待想要跨过去。

    可命运的安排，总喜欢在最猝不及防之时，递上一道更高的门槛。

    他看向办公区尽头的会议室门，门半掩着，隐约能听见里面激烈的低语和忙碌的翻文件声。推门进去之前，林辰准备好身份卡、证件——“公安大学毕业生、重案组实习新人”，一切齐全。他向门口走去，但还未等迈步，便脚步一顿。

    门缝里，传出几句清晰的对话：

    “少女失踪案，最新报案时间在昨晚十点。家属供述，她最后出现在小区北门监控，左发夹是蝴蝶样式。”

    “又是蝴蝶发卡吗？和之前北湖案现场一样？是不是模仿作案？”有人马上接上。

    “不能排除。”另一个声音沉重冷静，“但作案手法、受害者条件过于相似，我怀疑，是旧案真凶重出江湖。”

    蝴蝶发卡，少女失踪。

    林辰的神经像被烈火烧灼。

    十年前，姐姐林玥，也是带着同样的蝴蝶发卡，从纺织厂家属区出门后音讯全无——所有线索，就断在那个发卡。

    林辰只觉得血液都冲上了脑顶。心头数年凝结的执念、悔恨与不甘，忽然有了缝隙——蝴蝶发卡、少女失踪，那不是简单的偶然！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推开了会议室的门。

    会议室里寂静了一瞬。接着，几十道视线齐刷刷投射过来。桌首的支队长马国梁正伏在桌沿翻卷宗，背脊宽厚，啤酒肚明显；右边座位那个身材微驼、藏蓝警服洗得发白的老警察正用沉冷的目光扫他，那张脸眼角带沟壑，左手的食指只剩了一半。

    林辰一愣，不等他开口，马国梁已微微眯眼，发问：“小伙子，进错门了？”

    林辰竭力控制自己的呼吸，攥紧笔记本上的手微微发抖，却逼迫自己站得笔直。

    “报告！”他声音有些发涩，却努力嵌进一丝坚定，“林辰，省公安大学应届刑侦毕业生，报到重案组实习！”

    大多数老刑警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意外。支队内，一个新人竟敢在这样关键的案情部署会上插门，实属少见。林辰目光越过人群，定定落在会议桌的正中央——那里，白板上写着：“编号C-2015，‘1·13’少女失踪案。”

    “你来得不是时候。”赵铁军开口，声音沙哑而冷静。他微抬下巴，看着林辰，“年轻人，案情布置，不欢迎旁听。”

    但林辰等不及了。他鼓足勇气，从制服胸口的小口袋里拿出那只发卡——银色金属做骨，小巧工艺点缀淡蓝珐琅，更显精致。那是家里唯一一枚留下的蝴蝶发卡。姐姐林玥出事当天，发卡遗落在房门后，碎片般的记忆将林辰的神智攥得死死的。

    他举起发卡，直视会议桌前所有人：“同志们，这个案件和十年前的‘林玥失踪案’高度吻合！——线索都指向同一类人，蝴蝶发卡、受害少女、深夜消失、监控盲区……请行动前，务必核查两案资料，比对现场痕迹。”

    马国梁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疑惑，又像是探究。他的目光落在林辰手掌的发卡上，迟疑片刻。

    “你是说，这次的失踪，就是十年前的凶手？”

    “是！”林辰坚定地答道，但他脊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他太明白，对新人而言，这种“贸然发言”会引发怎样的不信任和轻视，可他再也无法按捺。

    “你有什么证据？”赵铁军的眉眼中划出一道不易察觉的警惕和不屑，带着多年的审慎与疲惫。

    “我查过旧案资料。”林辰定定地看着赵铁军——这个传说中在纺织厂旧案负责过的老刑警。“受害人最后都在夜色中消失，且身上带蝴蝶发卡。十年前的林玥、八年前的万欣、五年前的李倩倩，三个未破——所有现场，都有蝴蝶发卡残件。如今，又发生同样的案情！”

    屋内气氛被搅动。几名卷着袖子的老刑警窃窃私语，有人轻咳、有人皱眉。一秒后，赵铁军冷冷开口：“你这是推测，不是证据。刑侦不是靠激情发泄，更不是拿自己的私人恩怨硬往上安。”

    林辰嘴唇有些发白，他忍着胸腔里奔涌的委屈和愤怒。

    “——可这正是你们漏掉、忽略的角度！十年前案子结论太草率，卷宗也——”

    “闭嘴！”赵铁军霍然起身，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那只断了指节的左手按着桌面，“林辰，新人第一天，最好别拿自己的亲人当证据！局里破案靠的是铁的证据、科学手段，不是你一腔热血。你的姐姐失踪案，我们都查过，没线索就是没线索，不要强行对号入座，耽误真正的案情！”

    林辰头脑“嗡”地炸开。他竭力摁住心跳，眼圈却逐渐泛红。他听得明白，赵铁军的话并没有恶意。他在警告自己，更在试图保护刑侦最朴素的底线：情感，从来不能凌驾于证据之上。

    但那毕竟是姐姐。

    “我，明白了。”林辰把发卡攥进手心，微微躬身。

    空气冷凝又恢复流动。

    马国梁终于摆摆手，打破僵局：“行了，别吵了。小林，刚毕业一腔热血没错，但案子是案子，流程是流程。”他目光扫过林辰，随手翻开一摞旧案宗卷，“既然你对这个案子这么上心，那这样吧——案卷资料你都收拾一套，重新梳理一遍。所有现场信息、历年遗留线索，按时间、人物、物证整理清楚，下班前交到我桌上。证明你的本事，留下来再说。”

    说罢，马国梁又看一眼赵铁军，似在无声交流。

    赵铁军冷冷地哼了一声，自顾自低头翻看新案卷。会议室里小范围的窃语渐渐散去，所有人继续投入新一轮布置，只有林辰，站在原地，感觉全身力气被抽空。

    但他咬咬牙，深鞠一躬，轻声道：“明白，保证完成。”

    他攥着那只发热的蝴蝶发卡和自己的笔记本，出了会议室。走廊两侧，警服男女来去无数，没人再关注这个新人的一腔孤勇——可林辰的脚步却异常坚定。

    他清楚知道：所有真正的调查、比对、追查，正是从成千上万的卷宗、那些蚂蚁一样细碎又被遗忘的数字、图表和名字里开始。没人愿意相信他，但真相，是他唯一不能放手的东西。

    杂物间里灯光暗淡。林辰拎着厚重的案卷，指节已磨破皮。他一页页翻着十年前林玥失踪案的通话记录、照片、走访笔录，所有号码、时间、证词、比对细节——都要归档、编号、再核对。

    这一刻，林辰的脑海中浮现出姐姐那天下午的短信：“小辰，记得来接我。”

    理智告诉他，刑警的第一课，从不是狂热和冲动，而是持之以恒的耐心。

    但对于林辰而言，第一天的试炼已然奏响。

    亦如他胸前的蝴蝶发卡，每一道折痕，都在诉说着未解的谜团。

    他低声自语：“姐，我一定会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