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回到警局时，已是傍晚。案发现场的泥土气息、令人窒息的腐臭尚未全然消散。他的脑中还在回放那三处细节：不规则的血迹，挣扎留下的断枝，和那枚断裂的蝴蝶发卡。像是有把细针在体内一遍遍刺扎，让他在翻阅资料、行走走廊时始终难以释怀。

    繁忙的重案组内，王队带走了法医报告，几位中年刑警边比较现场痕迹边抽着闷烟。角落的技术科专员抱着电脑来回穿梭，江若彤坐在电脑前，屏幕发出幽幽蓝光。林辰没去打扰，只向她点点头，提着厚重的卷宗直奔档案室。

    一楼末端有扇铁门，门上挂着泛黄的“档案室”铭牌。推门而入，空气中充满微尘、碎报纸和墨水的气味。高大的书架像峭壁一样环绕，档案卡片排列得极为细致。灯管昏暗，只有靠窗的一格还保留着昨天傍晚的光影。

    林辰找到角落位置摊开档案目录。按照时间和关键字检索案发年份、受害人以及相关刑警工作小组。他一边梳理“失踪案-特殊物证-蝴蝶发卡”索引卡，一边翻看近几年的重要案件记录。

    他想调阅与蝴蝶杀手有关的案卷线索。然而正当他顺着编号查找20XX年前后的案卷时，一本红色封皮、纸张有些陈旧的笔记本吸引了他的注意。它夹在“2017未结案件”后的文件之下，签条上写着：“个人工作日志-赵铁军组-王志伟。”

    王志伟，这个名字在林辰昨夜查询师父过往战绩时见过无数次。他正是赵铁军前些年带过的业务尖兵，亦是刑侦支队为数不多牺牲在一线的年轻刑警。——据传他三年前在一次缉凶任务中为了救同伴，中刀牺牲。那次行动与蝴蝶杀手隐约有关，却因线索中断，案情以无头案搁置于档案室最底层。

    林辰下意识感到一阵莫名的敬意与沉重。他小心翼翼翻开那本笔记本，封皮上有斑驳的血色指印和褪色的圆珠笔迹，第一页端端正正写着——

    “2017年3月10日 下午 队里新分案，纺织厂巷口14号多次出现陌生男子，对象：身材消瘦、左手指关节有疤。发现一枚蓝色蝴蝶发卡。赵队说，案子不能松。”

    笔迹挺拔，却在最后一行笔调骤然左倾，似在匆忙间写下。

    林辰拍了数张手机照片，用图像记忆力将细节烙进脑海。他继续翻阅，很快在第二十页处看到了新的记录：

    “夜查废弃厂房，巷口遇窜逃者，初判对方有刑事前科。被邻近小贩证实，最近有瘸腿男子持刀夜入厂房，怀疑目标为蝴蝶失踪案相关——已通知赵队。”

    在字里行间，林辰隐约读到王志伟当年调查蝴蝶杀手线索的焦心——许多调查小结后标注了“转天补证据，交赵队”，还有对几位可疑人物调查轨迹的详细绘图。

    翻到中间几页，他的手指突然停住——夹着一张折叠的便签纸。纸张年份已久，展开时甚至吱呀作响。便签正面用蓝色中性笔画着一只翩翩蝴蝶，线条简洁、细腻。蝴蝶翅膀上还有微微的残缺痕迹。下方笔迹潦草——

    “3月14日傍晚 小区角门见疑犯，22号楼侧墙。线索未全，谨慎为上。”

    反面，是一行极小的字：

    “如我有变，拜托赵队，将笔记留给值得信赖之人。——志伟”

    林辰心头猛然攥紧。他从小与姐姐互换笔记、画画寄语的温情，在这张略显稚嫩却隐含生死的蝴蝶图案间涌动。蝴蝶——象征着短暂美好的生命，象征着未尽的遗憾。他甚至能想像王志伟在夜色中、路边昏黄灯光下，一边咬着笔帽，一边默默画下这只蝴蝶时的样子。

    可越是翻阅下去，这份沉重和不安也越发沉甸甸地压在了他身上。

    林辰细细查阅蝴蝶图案周边，发现便签下方隐隐留下笔迹压痕。他斜着光比对，依稀辨认出“B7锁柜-老厂监控-赵”几个细字。B7锁柜，或许是某个实际存放监控资料或物证的柜号。

    林辰正准备用手机将这页翻拍下来，身后忽然传来粗重的脚步声。

    “你在干什么？”低沉沙哑的声音陡然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股压抑怒火。

    他猛地回头，赵铁军就站在档案室门口。此时的赵铁军神情异常阴沉，身形微驼，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昏黄灯光下更显疲惫和紧张。他的目光落在林辰手上摊开的笔记本和蝴蝶便签上。

    林辰下意识像个做错事的学生，把东西往身后挡了一下，但赵铁军早已几步上前。铁青着脸，他一把抽走那本笔记本，动作为整间档案室带来一阵颤抖。

    “小林，这是案卷室，不是你私人书房！”赵铁军压低声音，语气冰冷，甚至带有些颤抖。

    “赵队，对不起……我只是查失踪案卷索引时，无意间……”林辰一句话还未说完，赵铁军猛地合上笔记本，蝴蝶便签纸在书脊中被他拈起，手指紧握到微微发白。

    林辰看着他，一时间愕然于赵铁军脸上的神情——那是一种在冷峻与委屈之间挣扎的复杂表情。压抑、痛苦，还有克制的愤怒。从资料室进门的一刹那赵铁军仿佛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不再是平日里冷静强势、言辞一针见血的“铁面赵队”。他甚至连嗓音都在颤抖。

    赵铁军低头看了一眼便签的蝴蝶图案，嘴角微抽，然后收起所有情绪。冷冷说：“王志伟的笔记，档案室优先保存，不允许私自查阅，明白吗？”

    林辰张了张口，想要解释，却忽然感到自己的无力——师父的情感伤痕，常人难以揣测。这个年头，失去同伴的刑警太多了，尤其是像赵铁军这样“老去不起”的人。

    赵铁军见林辰愣着，猛然收束心绪，冷声道：“出去，别在档案室瞎翻。”

    他一只手死死按着笔记本，转身离开，脚步里带着些许慌乱和沉重。林辰从背后看着这位老刑警的背影，心头莫名一阵酸涩。

    他恍然发现，蝴蝶，不止是自己姐姐的遗物，不止是案件中的“标记”，还是许多失落与悔恨的载体。赵铁军心里的伤疤，远比纸面上的蝴蝶笔画要深刻得多。

    屋外有夜风飘进档案室，纸张无声翻动。林辰攥紧自己的笔记本，低头郑重地写下：“2017年3月 王志伟——觉察蝴蝶杀手，实地走访监控，案情就此断裂，疑点锁定巷口。B7锁柜，或为关键。”

    他知道，今天的档案室之行，没有白费。每一个人都被案件改变、伤害甚至重塑，而所有线索穿成的一道道线，终将汇聚成真相的脊梁。

    蝴蝶振翅，掀起风暴，而林辰，也准备好在师父不再开口的沉默背后，继续推进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