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科的办公室位于市局二号楼的三层走廊尽头，这里终年灯火通明，空气里混杂着咖啡、速食与主机散热的味道。昏黄的架空天花板下，冗余的数据线把这方空间编织成数字与现实的密室。林辰推开门时，夜色刚刚吞噬了最后一丝窗外的霓虹，只剩几台夜班电脑嗡嗡作响。

    江若彤正在主控电脑前敲击着键盘，眼神锐利，短发鬓角被汗水沾湿，桌上一堆半空的外卖盒。她身边几台笔记本、三台数据恢复工作站，一台加密镜像仪同时在运转。见林辰抱着资料、怀里揣着刚刚解封的李萌萌手机走进来，她一边头也不抬敲着命令，一边冷哼：“又来？学生刑警，夜生活挺丰富。”

    林辰有些拘谨，把手机递过去，小声道：“江老师，组里命案限期取证，手机数据恢复就靠你了，我这两天都在你这儿打下手，能学学流程就多学。”

    江若彤挑眉，斜睨他一眼：“别叫我老师。你们刑侦科的，事到临头才来技术这儿抱大腿？等你学会了，案子都黄花菜凉了。”语气虽尖刻，还是麻利地接过手机，拔下SIM卡，将存储芯片接入恢复工控一体机。

    林辰站在一旁、身子绷直，看她飞速在主界面输入命令、镜像数据、启用云盘与微信自动同步保护。一切流程专业又熟练。林辰想插手帮忙，却根本插不上。江若彤见他手足无措，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不屑：“别乱摸。你们刑警只会喊‘快点、快点’，真出技术问题都没半点主意。”

    林辰脸有些发烫，但还是强撑着厚着脸皮在边上跟着。江若彤主要恢复微信、短信、QQ和手机存储的临时文件，她分出一份聊天数据传给林辰：

    “你不是号称图像记忆分析专家吗？给你聊天导出文本，麻烦标出所有跟嫌疑人‘蝶哥’有关的对话、以及可能出现威胁、胁迫的蛛丝马迹。”说着，江若彤拔高了声调，“就这一晚上，别写小说，标得越细越好。”

    林辰忙不迭点头，坐到她给他腾出的桌角。他将微信和QQ聊天记录分别以小时为节点切分，每一条新消息、每个变动的语气词、每句带“蝶”、“还钱”、“威胁”、“如果不做就”等等关键词的消息，一律进行单独备注。

    凌晨一点，夜班技术员们凑到旁边八卦：“新来的？不懂行还搁这熬夜呢。”“老江肯定嫌弃死他了吧。”江若彤也半带玩笑，与他们打趣：“小刑警是理论派，还会反‘现场痕迹学’，下回可能直接给主机判案。”众人哄笑。

    林辰却一言不发，依旧埋首屏幕，将每一组对话和时间节点、语气变化一一标注。他发现，李萌萌与“蝶哥”的聊天里，每次出现崩溃、回绝、迟疑节点时，对方的“安慰”都夹杂着警告，而每隔数十条消息，“蝶哥”都会插入一张蝴蝶表情包——和案发现场蝴蝶发卡、饰品、甚至五金店线索异曲同工。

    很快，林辰又调出了李萌萌和一名备注“小周”的对话历史。他发现，李萌萌曾向“小周”吐露校园贷困境，还发过过期的账单照片、房东催促录音。但这几组对话在案发前一周突然中断，“小周”最后一条信息简短：“别再找我了。”

    时间在屏幕光芒和按键声音中疾驰。林辰一条条挤出疑点、每条消息左侧加红色星标，并用A4纸手写出简易时间线：

    23:47 李萌萌对“蝶哥”说：“再逼我我就死给你看。”

    01:13 “蝶哥”回：“你要真有种就试试，小事而已，你死了谁帮你还钱？”

    01:18 数据显示李萌萌转发租房门锁照片，配文“你进不来吧。”

    01:32 “蝶哥”发蝴蝶表情包，回复“你猜我行不行？”

    同时，李萌萌的微信有异常登录日志，IP显示在室内，但登录设备显示为另一部安卓手机、地理位置漂移。

    到了凌晨三点多，江若彤处理完最后一组镜像导出，揉着发酸的脖子。本想嘲讽林辰几句“死脑筋早就承认是自杀案得了”，却意外发现他桌前已经码下厚厚一沓批注。每一条信息都按时间、对象、情绪描摹，并留出“自杀真的只为钱吗？她怕的不是钱，是某种威胁……”这类细致判断、小字脚注，旁注各色笔记、逐条推论跡象。

    她有点意外：“都这个点了，你还在抠聊天框细节？手机恢复也只是辅助证据而已。哪儿来这么大劲？”

    林辰抬头，黑眼圈清晰，眼里却一颗一颗都是炽亮的光。“你恢复每一组数据，我就分析掉每一个字。我姐那年留下来的，就差一个被人忽略的小细节。案子不破，谁敢说自己没错过。”

    江若彤怔了一下，刚想逗他两句，嘴边却只是变成低低的“……算你狠。”这一次，她没有再敷衍或冷嘲，而是轻声为林辰续上一杯新泡的咖啡。

    窗外警局凌晨最安静的时刻，只有机器与纸笔的声音，拉长在青年刑警和技术法医之间的战线上。

    林辰伏案记录到天色泛灰，江若彤收起手机，面上终于有了几分正色：“手机数据只是冰山一角。明天我再试最大权限，把李萌萌的云盘也调出来。数据不会骗人，只要你还坚持，我就再熬两夜。”

    林辰带着沉甸甸的疲惫微微一笑，继续把“蝶哥”每句可疑回复、每一次转账链接、每一次威胁表情的时序串连进自己的案情大纲。

    此刻，技术科桌边的时钟刚刚跳到早上六点。所有关于真相的线索，借着夜色，被两个人一字一句、分毫不漏地标注下来——为李萌萌，为困在命运中的每一个普通女孩，也为十年前林玥案留下的无声遗憾。

    灯光穿过黑夜，照亮了案情的土地。江若彤和林辰，一静一动，并肩走到了同一条破案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