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刑侦重案组的会议室静得令人窒息。墙上电子屏投射出李萌萌出租屋案的现场勘查照片，每一道门的锁孔、桌面药瓶、床头催款单，都冷冷地浮现在白色投影里。案发已经过去整整十五个小时，室内却依旧弥漫着证据与怀疑的混合气味。

    马国梁坐在会议桌主位，神情严肃，双手交叠，皱纹攒成一道沟壑。王队偏头靠在椅背上，眼底是不露声色的疲惫与倦意。其他刑警分列两侧，面容各有思量，纷纷等待“案情自杀结论”出炉。林辰坐在靠近技术科接口的座席，怀里笔记本和李萌萌案卷资料压得他肩膀微微发疼，却让他浑身充满了不安与期待。

    会议开始，王队率先作了案情简要报告。语速平缓，数据清晰，逻辑如同往常：“李萌萌，21岁女大学生，独居出租屋。案发时门窗无损，催款压力大，遗体床上卧姿，安眠药瓶半空，手机信息残存。初步判定，服药自杀，家属已签字，案卷准备归档。”

    几声咳嗽散在会议桌间。有刑警低声附和：“校园贷案太多了，都一样的套路。”“自杀说明也签了，家属不上诉估计案子没后续了。”

    林辰听得眉头紧蹙，冷汗从颈后渗出。他反复将现场勘查、催款单、“蝶哥”微信、药瓶瓶盖、右手握拳三大疑点在脑中推演。案情种种细节像一串码子，越来越不搭调。他知道，这正是自己必须掀开“真相表层”的关键时刻。

    林辰深吸一口气，抢在马国梁开口之前，站起身来，声音带着一股新人的坚定：

    “报告！对‘自杀’定性，我有质疑。”

    会场瞬间安静，王队斜睨他一眼，语气不善：“小林，又有新发现？”

    林辰没有退却。他将手里笔记本拿出来，摊开现场实物照片，把安眠药瓶、催款单、死者右手握拳的特写悉数放到屏幕前。然后打开PPT，稳稳地说道：

    “根据我查阅《犯罪现场行为学》、以及案发现场勘查流程，虚拟现场与真实行为应当全程吻合，不应出现‘痕迹悖论’。但李萌萌案卷中，现场痕迹出现多处矛盾——不仅药瓶瓶盖是左旋拧紧，而死者实际右撇子；死者右手紧握，左手松弛，不符合安眠药自杀常见的手部肌肉松弛。更有催款单上的‘蝶哥’签名，以及微信转账、社交账号异常登录行为。”

    他停顿几秒，让思路呼吸，然后一字一句道：

    “痕迹矛盾论指出，犯罪现场应由唯一主导行为串联现场痕迹。自杀案件中，‘药瓶开启-服药方式-遗体姿态-遗物排列’都该符合主导者习惯。若痕迹出现方向错位、操作反转、遗物非死者左手常用，即为矛盾节点，其概率极低，必须高度怀疑有外力或旁观者参与。”

    王队眉头一挑，审视地盯着林辰：“你一个新人，把理论和现场都讲得头头是道。可是门窗反锁，监控无外人，难道还有人能飞进去杀人不成？你以为犯罪分子神通广大？”

    林辰反唇相讥，声音平静却薄而坚定：“现场门窗反锁，并不意味绝对自杀。心理恐吓、事前布局，或者技术性开锁、伪装为自杀，都是现实刑案常见的反侦查工具。更重要的是，死者与‘蝶哥’微信对话中出现了‘你如果不还钱，后果自负’等威胁语言，社交软件登录跳跃，手机IP有美国异常，两者操作已不单纯是自杀行为，更像是被胁迫、操作痕迹混淆。”

    他将现场药瓶左旋、死者右撇子、微信聊天异常三条“痕迹悖论”在白板上画出关联图。每个节点都有对应照片、社交截屏。全组刑警此刻都收敛了初始的轻蔑目光，加入认真的揣度。马国梁也微微点头，意有所思。

    林辰继续发力：“我强烈建议——案卷暂缓归档，现场重新勘查，调取楼窗下监控与手机数据，并核查‘蝶哥’账号身份。案情关键点不止自杀，也有他杀嫌疑环节。”

    空气一度安静。不少老刑警的脸色复杂，有人窃窃私语“药瓶方向怪是真的”“这小子还盯得挺仔细”。也有资深队员悄悄翻查去年类似案件，有人低声道：“前几个月真有个他杀伪装自杀案。”

    王队盯着林辰半晌，终于不耐烦地开口：“你要是有证据就拿出来。就算‘痕迹悖论’，也得有技术佐证。”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旁听的赵铁军忽然开口，嗓音低沉，分外冷静：

    “老王，不要太快下结论。痕迹悖论有其道理，我们做刑侦的不能被经验限制。案子是案子，理论和细节一起看。”

    林辰听到赵铁军第一时间支持自己，心头一阵激荡。他看到师父的目光里没有否定，只有肯定和鼓励。这是他们合作以来，赵铁军首次在公开场合为他“理论派”撑腰。

    王队见状，脸色有点挂不住。重案组的气氛也跟着紧张起来。

    马国梁终究是经验老到，敲了敲桌面，果断道：

    “林辰提出的‘痕迹矛盾论’有理。现场自杀痕迹不一，不能草率结案。这样，这案件暂停归档，限你们三天之内把所有取证疑点补齐，尤其是手机数据、催款单背景、短时间内房屋进出轨迹。三天之内不给出新证据，就当自杀结案。”

    他扫了一圈众人：“技术科、刑侦大组全部协作，小林你负责主线勘查，老赵负责现场复盘。老王、小陈负责催款渠道核查。”

    全组刑警收拾案卷，议论声骤起——有人开始查监控录像，有人调取校园贷往来信息，还有人嘀咕“这新人理论派居然扭转案情结论”。而林辰心下松了口气，他知道，三天，是马国梁给的最高限度，也是对“他杀可能”最后的容忍。

    会议散后，赵铁军在走廊上与林辰并肩，声音低低地道：“你那药瓶左旋说得不错，不过别光靠理论，现场数据和人情，一样重要。”

    林辰用力点头，眼神里满是敬意。经过蝴蝶案、周叔叔照片一事之后，他愈发明白“刑侦理论”和“实战经验”只有真正融合才能破真案。

    他收拾好全部案卷和照片，带着技术科权限卡与死者李萌萌的手机，直奔技术科大楼——三天限期，将要跑断腿，也要拼尽全力。

    而等待他的，是那些蛛网般缠绕的手机数据、微信转账、校园贷幕后催收人，还有所有隐藏在“痕迹矛盾”后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