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风卷过城东老小区斑驳的墙体，将林辰和赵铁军的身影投映在幽暗楼道里。张彪租住的房间在三楼，楼道里贴着泛黄的“严禁聚众赌博”标语，脚下砖地湿滑，偶尔传来隔壁房间的辗转与私语，一切都让人不安。

    林辰一路沉默，心中翻涌着案情的蛛网。他手上捏着案组早上汇总的监控截图和张彪的个人资料，脑中不断推演着今晚走访的步骤。此刻，他和赵铁军并肩登楼，但两人都明显比往常更加安静——林辰知道，师父之所以主动提出亲自来，是因为案子牵扯到“周明远”，这个隐藏在所有线索背后的核心嫌疑人。

    三楼的房门紧闭，门口堆着两箱方便面和一袋快递。赵铁军敲了三下门，门缝后立刻传来一阵拖鞋拖地的急促声响。

    “谁？这么晚啊。”门里有些不满的低吼。

    “市刑侦队，带队例行走访。”赵铁军声音不重，却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场。

    门开了半条缝，一个瘦高男子探出头来，脸上有着明显的戒备。一道新旧交错的疤痕横亘腮边，正是监控画面里的张彪。他看到赵铁军的警官证微微一怔，却没有立刻畏缩。

    “我们调查案子，例行盘问，劳烦你配合。”林辰客气而严谨地递出证件。

    张彪闷声“嗯”了一下，看两人身上没有明显的抓捕意向，便将门大开：“进来吧。”

    屋内杂乱无章，烟味和廉价酒气交杂。房间只有十几平米，一侧堆着过期快递和货箱，另一侧桌面凌乱地摆着账本、收据、几台旧手机，以及一些蝴蝶造型的小饰品。林辰迅速扫视一圈，将蝴蝶物件与案子中反复出现的标记串联起来。

    “坐吧，警官。”张彪很警觉地站在桌子侧面，故意用身体遮掩了桌子上的账本。赵铁军没理会他的“小动作”，径直坐下，并环顾室内环境，目光里带着多年刑警的审视和疲惫。

    林辰则走近桌子，自然地拿起账本翻看。一串密密麻麻的流水账记载着近半年的收支明细；但最显眼的，是“每周三结算”“五金店分账”两栏，其中“周明远”的名字反复出现在转账记录上，金额大多在三千到两万不等，而备注栏中有形形色色的短信、以及一两个收款账号末四位。

    他越往下看，越觉得心惊。账本里有几笔大额款项，用的是“蝴蝶”图案标记，有时还会写“袖扣”。林辰暗自记下款项时间和账号细节，拿手机悄悄拍照留底，却不觉间问出一句：

    “你和周明远是什么关系？五金店每周三你都去送货，这钱是分账还是‘借条转账’？”

    张彪脸色一紧，下意识想要打哈哈：“警官，都是正常买卖，分账就是店里给我结工资，蝴蝶饰品供货呗。”

    林辰正要追问，赵铁军却突然打断他，声音低沉带着哑意：“小辰，账本和钱的事我们晚点再说。”

    林辰愣了一下，转而看向师父，却见赵铁军神情变得异常凝重。屋里顿时陷入一阵压抑的寂静，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仿佛敲在每个人心头。

    赵铁军没有立刻看林辰，而是盯着桌上的一摞旧报纸和张彪手边的蝴蝶袖扣，目光闪烁出久违的阴翳。他像是终于忍不住，把往事捞起，声音极低：

    “你知道我为什么死盯‘周明远’吗？”

    林辰呼吸有些紊乱，缓缓摇头，心里却早有疑问：师父对周明远的厌恶，从来都带着压抑的痛苦，还有不愿说出的秘密。

    赵铁军缓缓吐气，脸上的褶皱因为灯光的投射更加深刻：

    “八年前——那年你刚考警校，我带的徒弟叫王志伟，是你们那届的优秀学长，也是我带出来最靠谱的小伙子。他负责调查纺织厂的拆迁案，发现周明远不仅在催收工人工资、还借着拆迁搞非法校园贷。他为了查到底，从五金店找线索，追过债款，一路查到周明远的家门口。”

    林辰心跳骤然加速，几乎要脱口问出林玥案的细节。但赵铁军此刻的语气坚硬如铁，却夹杂着波澜汹涌的哀伤：

    “就那天下午，志伟跟着周明远，想当场盘查。结果周明远找了几个黑中介，恶意推搡、挑衅。志伟没退让，被其中一个混混拿蝴蝶袖扣扎伤，然后被周明远用藏在袖口里的小刀捅了一下。血在路灯下流了一条街。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快不行了——”

    “那天之后，案子被压下，唯一的证人失踪，志伟成了纺织厂旧案的牺牲者。我……我这些年查了无数次、追了无数遍，依然没能找出关键证据。这案子最终成了‘治安纠纷’，周明远逃过刑责，五金店反倒越做越大。”

    林辰一瞬间觉得天旋地转。他从小听说王志伟是“刑侦英雄”，却没想到师父的痛与执念背后，是这样一个血淋淋的牺牲故事。所有线索、蝴蝶元素、五金店、周明远，原来都与八年前的那场命案息息相关。

    张彪听到这里，神色复杂，似乎也感受到气氛的沉重。赵铁军并没有把账本的细节揭开，只是盯住张彪，声音如铁：

    “张彪，你从周明远那边拿分账，每月固定时间，还有蝴蝶袖扣的标记，你绝对不是单纯中介。你知道‘周明远’是什么人吗？你知道他的买卖、他的手腕、他的黑账？”

    张彪咬咬牙，抬头迎上赵铁军的目光，眼中却闪过一丝惶恐。“我……我就拿钱办事，都是周老板安排的，警官你别冤枉我。”

    赵铁军冷笑，目光如刀：“你在账本里把正常销售和催收分得很清楚，蝴蝶袖扣就是你们团伙的暗号。账本上这些‘手续费’，到底怎么来的？你敢说你没逼过人吗？你问问自己，八年前志伟捂着胸口倒下时你在不在现场？”

    张彪低头不语，手指微微发抖。林辰注意到他左手手背有一道很深的疤痕，与案卷里描述的“黑中介左手疤痕”高度重合。当年案发后，警方就在找这个特征，却始终没有证实，现在终于对上了。

    林辰愈发确定，师父这一夜主动带自己来张彪住处，并非只为例行调查，更是为了揭开八年前那场血案的真相。他内心一度震颤难言，又凭职业本能将账本拍了更多细节照，尤其是“蝴蝶手续费”“袖扣分账”“五金店批发”“客户名单”这些条目。

    他将现场细节全部记入案卷，暗自做了笔记，准备回去后查验每一笔金额和备注间的来龙去脉。账本越看越发觉得疑点重重：日期、金额、署名、分账、甚至有时账目出现两套收款方式，一明一暗，完全不像正常经营。

    赵铁军站起来，沉沉地吸了一口气，声音沙哑：“小辰，这案子你敢查到底么？”

    林辰没有丝毫犹豫，他低声而坚定地说：“师父，我来查，不是只为现在活着的人，也为了那些已经牺牲的前辈。王志伟查过的，我也要查清楚。”

    赵铁军终于点头，眼中竟有一丝湿润的光。他拍了拍林辰肩膀，声音低却透着无尽的信任和寄托：

    “你比我年轻，比我勇敢。我那年失去了志伟，这一次，你要小心。”

    现场再次寂静下来。张彪的房间变成回望往事和审视现实的交汇点。林辰翻查所有账本、一页不漏，暗自观察每一个漏洞和异常划痕；而赵铁军则站在门口，像是守夜人一样注视着这一切，守护着刑侦队的尊严和自己的青春遗憾。

    这一夜的走访，不止是一次例行侦查，更是往事的重新发酵，是师徒之间沉默的交接，是对牺牲者的纪念，也是对黑恶势力的无声宣战。

    林辰离开张彪住处那一刻，手里账本拍照已经存满了当晚全部手机内存。他深知这些账目是打开案子最后一道铁门的钥匙，而内心誓言也在长夜中愈发坚定：

    “八年前的牺牲不该白费，这一回，我会查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