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市刑侦支队的询问室与每一座传统警局都极为相似，四面墙壁惨白，灯光冷硬，空气里漂浮着消毒水和紧张的气息。正午时分，陈峰端坐桌后，眼前的卷宗依旧整洁，面无表情地等待着新一轮讯问。而那一头，赵伟则坐得僵硬，双手不由自主地摩挲着裤缝。

    赵伟，林珺的前上司，广告公司创意部主管。经历林珺举报事件后，虽然职务未变，却在公司里声望一落千丈，最近更因层层施压，已濒临被边缘化。

    赵伟被带来的时候，神色慌乱，衣着却不失体面。他反复强调自己“很配合调查”，但言语间遮掩着某种不安和惧意。

    陈峰开门见山：“赵伟，我们有理由相信，你与林珺的死有关。案发前后，你与她存在剧烈冲突，你还曾收到她的举报信。请如实交代，案发当晚，你在哪里？”

    赵伟的手心渗出细汗，他努力装出镇静，目光游移，声音压低：“警、警官，我那天晚上……呃，十点多一直在家，后来去楼下便利店买烟，有监控能证实。”

    陈峰缓缓翻开卷宗：“你说便利店监控，但我们调取纪录，员工记得你零点过后才进店，而且之前，从来没见过你在那个时间段出现。”他目光凌厉地捕捉赵伟的每一个细节。

    赵伟咽了口唾沫，手指不自觉地拧着衬衣下摆，眼皮抽搐。

    李阳坐在陈峰身旁，将手中的一份电子报告滑到桌上：“另外，赵伟先生，您的车辆行车记录仪为什么突然在案发当晚的零点到一点之间，视频缺失？我们技术人员正在恢复内容。”

    赵伟猛然抬头，眼里窜过一道惊慌之色，一瞬即逝：“我那天喝酒……怕交警查，新装的行车记录仪不太会用，可能误删了……”

    陈峰语气始终不急不缓：“赵伟，我注意到你刚刚每次提及‘零点’、‘午夜十二点’，你都会停顿，露出不自然的紧张。比如——”他故意拖长音，“我们昨天请你口头复述流程，每说到‘她11点回家’，或者‘我零点去便利店’时，你的喉结都会明显滚动三下。”

    赵伟脸色发白，下意识摸了摸脖子。

    “你这么在意‘午夜12点’这个时间，是不是因为你知道，这和林珺死亡现场的仪式布置有关？”陈峰继续，

    “案发现场，每一样道具——黑色绸缎、白色石膏粉、几何线条，都指向一个精心准备的时间节点，而不是简单冲动犯罪。”

    赵伟额头见了汗，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李阳不满地哼了一声，放大显示桌上的电子取证照片。“赵伟先生，这里还有一项疑点。你的车停在小区东门外，按你描述，你晚上十点半停车进楼，但行车记录显示你零点零六分最后一次开门。你的车导航路线也极其诡异——案发当晚十一点后，明明可以直接右转进小区，为何偏偏要多绕两个街区？”

    赵伟双手搅成一团，开始胡乱解释：“那天太累了，我……脑子一团糊涂，走错路了。”

    陈峰目光不变，反而更带几分锋利：“赵伟，有专人勘查过你的车辆内饰，座椅下方发现微量建筑粉尘，经分析，与现场石膏粉一致。石膏粉本不易沾染到司机座椅，车里还有一根黑色丝线，与林珺身下铺设绸缎相符。”

    赵伟睁大双眼，“我、我怎么会……我不知道那东西！”

    “你当然会不知道。”陈峰眼神微微发亮，“那你能解释，为什么你和林珺最后一次微信对话时间，是案发前一天的晚八点？你们之间的恩怨，真的只是职场冲突那么简单？”

    赵伟沉默下来，嘴唇哆嗦，手却死死攥住自己的裤子，关节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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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询问室的气氛像捞入冰水。陈峰有意打慢节奏，不断在时间、路线与心理层面施加压力。他知道，嫌疑人的真正破绽往往不是语言漏洞，而是下意识的生理反应——微表情、手势、呼吸，每一次时机都刻画着心虚和隐瞒。

    屋门外，李阳用耳机接收着技术科同事发来的信息。

    “阳哥，行车记录仪部分数据恢复出来了，有一点诡异。”同事声音低低压着，“零点前后，影像非常模糊，但我们能看到副驾驶门被开过一次，影像里闪过一个穿黑色衣服、脸部被遮住的人影，高度偏瘦，但并不是赵伟本人。车内音频也监测到两种不同性别的沙沙声。”

    李阳第一时间把恢复截图转到陈峰眼前。画面中，一个模糊的黑衣身影从副驾驶探身，像是在寻找什么，然后把一只黑色绸缎样的物体塞进后备箱。

    陈峰盯着那帧画面，目光锐利。他敏锐地捕捉到对方右手手指套着一枚反光戒指，而资料显示赵伟习惯佩戴的大戒指在那天之后未曾出现。

    李阳压抑着激动，“车内粉尘、车门异响、绸缎、不同人影——赵伟很可能是涉案者之一，但有人借机利用了他的车，或者赵伟参与了运尸，而实际的主谋和执行者未必是他。”

    陈峰缓缓开口，“你车主、你前上司、你被举报、你零点外出，副驾驶有人影……赵伟，告诉我，案发当晚你究竟见了谁？”

    赵伟呼吸急促，眼角跳个不停，像是在极力绷住崩溃的边缘。

    “我、我真的没杀人！”他几乎喊了出来，喉头哽咽，“林珺、林珺……我……后半夜确实开出去见过她，但后来她没来，反而来了个戴口罩的男人……”

    陈峰眯眼，心中闪过一丝冷意：案发现场的所有伪装、路线绕行，有高度计划性。如果真如赵伟所言，现场有人“借车”完成最后一段抛尸、摆放和伪装，那么公司内部的线人——甚至，是金库案旧团伙的残余——都极有可能潜伏周围。

    李阳冷静补刀，“赵伟先生，那你能提供那个男人的任何特征？他衣着、身高、说话习惯？”

    赵伟想了半天，脸色苍白，“戴口罩、说话声音低沉，一直没让我看清脸……黑衣服，右手食指戴戒指，还用胳膊挡着我，只让我把车停在建材市场东侧的小巷。之后我就被催走了……”

    陈峰迅速记下细节，“戒指、习惯操控、黑衣……和你见面那个人很熟悉建材市场地形？你敢确定那不是公司的人？”

    “我真的分不清，警官，求你们查到底……”赵伟终于瘫在椅上，满头大汗，语气里再无刚才的狡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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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峰沉思良久，放弃“疲劳战术”——赵伟从嫌疑人推向重要的线人。他和李阳交换眼神，各自明了。

    会议室外，李阳已经把检材和车辆高清修复包数据再次传给技术小组。陈峰则快步走出审讯室，到走廊尽头找到张队。

    张队站在窗边抽烟，看着院子里秋叶纷飞。“谈得怎样？”

    陈峰将所有疑点简要复盘：“赵伟不是直接凶手，有合作者操控或胁迫，也可能是利用他惧罪心理做了运尸线人的‘挡箭牌’。”

    张队面色凝重，“你们觉得他身后的黑影，和金库案那伙……”

    陈峰低声：“都有戒指的提示，有环状疤痕的动作习惯，和四年前主犯工地习惯完全一致。幕后策划者在测试我们，甚至有可能早已渗透公司、死者身边。案子的主线，变得越来越像金库案残局里的第二幕布局。”

    张队点头，“李阳那边技术线？”

    “正在检索，现场还有死者胃内药物的来源、建材市场进料单和公司出入记录，另外，不排除有人冒用死者微信在作案期间调度人员。赵伟只是破绽的第一块石头，更大的秘密还藏在幕后。”

    张队沉声交代：“石膏粉、绸缎，以及赵伟口中的戒指男，都去查。公司要排查一遍，建材市场也得补录访谈。你和李阳小心别被带偏，尸检、技术和传统勘查必须合流。”

    陈峰应了一声，掸了掸肩头的尘土，脸上神情前所未有的坚决。无人发现，他掌心里却紧紧攥住那串案件线头——石膏、戒指、午夜十二点、密室伪装和死者身边的阴影。

    “太久没人对付过幽灵，但他回来了，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傍晚六点半，审讯室的灯渐次熄灭。青州市的天色也逐渐阴沉，像一面悬在头顶的未决谜团。

    陈峰、李阳并肩走出警局时，李阳递上一份复原的行车记录，“师傅，除了那段黑衣人背影，还能看到沿街小摊的老工头在镜头里点头，像是暗号。要不要回头查查？”

    陈峰点头，低声道：“从这里开始，别再有短板了。我们没资格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