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公安局的询问室显得异常闷热。赵伟蜷缩在靠椅的阴影里，脸上挂着一夜未眠后的青灰浮肿。他的指尖不停地在桌面上摩挲，嘴唇隐隐颤抖。房间里只有他和陈峰，后者目光如炬，静默地等待一次迟到的坦白。

    赵伟的视线在陈峰和镜头间徘徊许久，终于在压力和恐惧中低下了头。他擤了一下鼻涕，声音沙哑：“陈队，我……我那天晚上，确实跟踪了林珺。”

    陈峰没表现出意外，反而顺势推了杯水过去：“为什么？”

    赵伟深深吸了口气，眼中溢出倦意和悔恨：“林珺举报我的事，公司已经查我好几周了。她态度很强硬，公开找我对质，我担心再这样下去，我的位置、名声都没了。就……那天晚上，我想堵她一面，商量一下，看能不能让她别再上纲上线……”

    他抬头，语气愈发急促，“我事先想好了，不想和她吵，也不是想伤害她，就是想求她……我知道她晚上会加个班，跟着她等到下班，在楼下远远看着，到她小区……”

    “继续。”陈峰的嗓音低沉，像是在用砂纸摩挲着案情的真伪。

    赵伟颤巍巍：“我没想到，她回家路上老是回头看，像是发现了什么。我怕被她认出来，在小区门口拖到快十一点。本来还想等她进门后再发微信……结果，我亲眼看到，有另一个人，比她更快推门进了单元楼。”

    “哪个人？你记得他的特征吗？”陈峰问。

    “那个身影很快，我没看清脸，只记得穿黑色外套，戴鸭舌帽，走路很警觉。比我高一点、挺瘦。脚步很快，进门时一点声都没有。林珺看了他一眼，像吓了一跳。她再进门，我就没敢再靠近。”

    “你有没有追上去？”

    “没……我有点慌。后来怕摄像头拍到我，赶紧坐进自己车，反而在小区门外呆了好几分钟。”赵伟声音颤抖，“后来我收拾完心情才绕道进便利店买烟，为了装作不在现场。但我真的没杀她，我只是想求她……”

    陈峰静静听着，片刻后点了点头。回忆刚才复盘时，赵伟的眼神始终没有逃避关键细节，每提到那黑衣身影时，都有明显的惊恐和迟疑。他相信眼前这个男人的确心虚、可怜，但还不至于残忍肆意杀人。赵伟，比起凶手，更像是另一个悲剧的见证者和被利用者。

    这时，李阳推门而入，手里晃着一只移动硬盘，眼神带着兴奋和不安。

    “师傅，行车记录仪的视频终于修出来了！”他一边说一边将画面投放在电脑屏幕上。

    画面首先是一段夜色沉沉的街景，雨丝扫过镜头。镜头左侧出现一个人影：穿黑色外套，头戴鸭舌帽，步伐敏捷而僵硬。那人从马路对面快速越过绿化带，闪电般进入林珺所住单元楼门口。画面虽略有晃动，但最终定格时，鸭舌帽下方一只纤细的手抓在门禁把手上，指上隐约有一枚金属色的戒指。

    陈峰迅速将画面暂停，后退几帧：“李阳，能否根据楼宇门口的侧面反光或者体态，把这个身影比对成我们已知的‘戒指男’？”

    李阳点头，把采集的技术要素和图像增强算法应用，红外版和色彩版交替显示，一组初步比对很快落地：“与金库案在逃主犯的体态、动作习惯，包括‘食指戴戒指’的特征、高度和步态，符合率超过80%。”

    赵伟看完，身体一下瘫软下来：“我、我说的都是真的！真的不是我！”

    陈峰略一点头：“你的嫌疑目前得到初步解除，但你作为目击者，还需要协助我们更详尽描绘当晚现场细节。”

    李阳顺势追问：“当时你除了林珺和那个鸭舌帽男人，还看见谁进出小区吗？”

    赵伟回忆良久，摇头：“附近挺安静，基本没别的人。小区角落原来有一只流浪猫，时不时在楼道或大厅晃，就是听到小猫叫，才让我回头盯住了门口……”

    陈峰听得一动，忽然攥紧了掌心的钢笔。

    ——

    当天下午，调查展开新一轮排查。

    陈峰根据赵伟的描述，和李阳研究案发小区的监控死角。青州老旧小区，门厅与单元楼间的转角，总有些监控难以覆盖的灰区。

    李阳调出小区大门至林珺单元楼的所有摄像头，快速模拟嫌疑人可利用的盲区路线。每条通道都覆盖了部分视野，却在门厅到1号楼转角留下一个约3米的监控死角。从林珺开门到消失在楼道，这三米之内完全无法追踪。巧合的是，鸭舌帽男人正是消失在这片区域。

    “师傅，盲区就是这一片，要是有配合，外面负责信息通报，里面早已有人准备好潜入或转移视线。”李阳边说边切换分屏，“你说公司里那帮人会不会有内鬼？还是我们漏了另一条视野线索？”

    陈峰没急于表态，低头在笔记本上写下：“猫、邻居、楼道死角、案发时的小动物。”他突然想到什么，合上本子，招呼李阳一起去死者家所在的单元楼走访。

    ——

    下午五点，两人来到老小区。秋天的风扯着树叶，楼下小广场偶尔有孩子追逐打闹，角落却极安静。陈峰习惯性在现场做笔记，李阳则在门口调试便携无人机，希望补充楼道视角。

    单元楼的对门住着一位退休老太太，低头喂着食盆里的剩饭。陈峰上前打招呼：“您好，打扰一下，我是市刑警，有些事情需要向您询问。”

    老太太看了看警官证，抹了抹手笑道：“你们查林珺案子吧？我天天和她打招呼，这孩子是个好姑娘，就是最近总愁眉苦脸的。”

    “听说楼道常有猫叫？”陈峰问。

    老太太神情微奇：“那是前阵子她捡的一只黄猫。猫挺乖，林珺可宝贝了，每天给它喂猫粮。可案发头两天突然没见着猫了，林珺还在楼下贴了寻猫启事，也没找回来。”

    李阳忙问：“她养猫多久了？有没给猫安猫砂什么的？进屋常洗手吗？”

    老太太笑着摆手：“有猫砂盆，我还帮她晒过。林珺喜欢干净，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进屋换鞋洗手，然后才进客厅。”

    陈峰在本子上记下：猫、猫砂盆、黄猫、猫叫时机。他忽然灵感乍现，对李阳说：“你回头查查看，案发现场有没有猫毛或猫爪的指纹痕迹。再有，小区里谁最近匿名扔过猫砂、猫粮袋子。”

    老太太点头：“对了，案发当天傍晚楼道还飘着点怪味，像是消毒水，但也不像平常用的。”

    陈峰神色一凝，他已敏锐地拧出一条前所未有的细线：猫的去向与现场环境变化之间，或许存在某种难以觉察的联系。而消毒水味道，很可能是凶手在处理或隐藏物证。

    老太太又补充：“听说你们排查监控，不过单元门那摄像头角度正好坏了，一直没修，失踪那天我倒扔垃圾，就见有两个陌生男人进出一次，后来听见类似猫叫，动静就没了。”

    陈峰和李阳对视一眼，意识到：如果猫在案发时见过嫌疑人，可能留下皮屑、毛发、甚至特殊气味；而持猫的嫌疑人，也许用动物做了转移现场或掩饰作案时间的手法。

    李阳兴奋地查看无人机回传，果然在单元门口地垫下扫描出碎猫粮粒和毛发残留——科法实验室送过去化验时，苏晴第一时间反馈：毛发与林珺朋友圈黄猫合致，但猫只至今不知下落。

    “师傅，这猫的消失和案子有关？”李阳问。

    陈峰点头，沉稳道：“在见证孤独和家庭温度时，猫是无声的监控。真正的凶手一旦露出破绽，就是从不经意的生活细节起。”

    他转身继续走访，暗自下定决心——猫不仅仅是林珺柔软生活的温存，更可能是在死寂真相里的一把钥匙。

    而赵伟在警局，神情松弛下来时，突然想起又补充一句：“对了警官，那戴鸭舌帽的男人，当天好像跟着楼下的猫转了两圈才进门，好像在等什么东西……”

    ——

    入夜后，青州市刑侦支队的灯光又亮了起来。

    李阳利用无人机航拍图，比对小区各类监控盲区，大致还原疑犯的可移动轨迹，同时锁定猫粮、猫砂袋和陌生男性曾在楼道与猫停留的时段。

    陈峰则静坐于案板前，将刚刚得到的所有细节一一点亮：“赵伟洗脱嫌疑；鸭舌帽男人八成熟知楼道环境；现场多处出现消毒水、猫粮、毛发。死者的生活轨迹正在被外力篡改。”

    他合上卷宗，抬头望向窗外的夜色。案件，变得更为扑朔迷离——猫的消失、邻居偶见的陌生男人、无人机盲区、伪装与防控，一切似乎都隐约指向一个更深的、控制全局的幕后之手。

    但就在这片宁静与阴影间，陈峰已经觉察到：真正的破绽，正在悄然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