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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裁缝日记
发布:2025-12-25 14:36 字数:3081 作者:紫眸唯艺
    从卫生院出来,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街道上空荡荡的,只有几盏路灯孤零零地亮着,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方青没让陈国栋送,自己推着自行车慢慢往回走。夜风很凉,吹在脸上像细小的针。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小芬恐惧的眼神,一会儿是周玉梅平静的脸,一会儿是那个叫小娟的女孩在月光下缝纫的身影。

    回到家,屋里黑着灯。父亲应该早睡了。她轻手轻脚地开门,换鞋,走到自己房间。

    没开灯,就在黑暗里坐着。

    窗外的月光很亮,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清冷的光。方青看着那片光,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周玉梅的日记。

    审讯时她说过,十五年,每天都像在地狱。那些日记里,会不会有更多线索?关于红棉会,关于周红梅,关于那些“帮助”?

    方青站起来,打开台灯,从抽屉里拿出周玉梅日记的复印件——原件作为证据已经封存了,这是她之前复印的一份。

    她重新翻开。

    1969年3月15日:“今天父亲说,给我定了门亲事。是服装厂的李建国。我没见过他,但父亲说,人老实,有工作,嫁过去饿不着……”

    字迹很工整,透着年轻女孩对未来的期待。那时候的周玉梅,大概以为婚姻是条出路,能让她离开那个贫穷的家。

    往下翻。结婚初期的记录很简短,多是些生活琐事:今天买了什么菜,做了什么衣服,收了多少钱。但从1970年开始,字里行间开始透出压抑。

    1970年5月12日:“建国今天又发脾气了。因为我把缝纫机声音开得太大。他打了我一巴掌,耳朵嗡嗡响。我不敢哭,哭了打更狠……”

    这是第一次提到被打。

    1971年8月23日:“他又打我了。这次是因为我把他的衬衫熨糊了。其实不是我,是熨斗坏了。但我说什么都没用。胳膊上青了一大块,明天还得穿长袖,不能让人看见。”

    方青的手顿了顿。她想起在刘秀英家看到的那些照片,那些伤痕的照片,每一张都写着日期。原来每个被打的女人,都在用某种方式记录着。

    继续翻。

    1973年12月5日:“怀孕了。建国说,生个儿子就好,生女儿就扔了。我怕。夜里做梦,梦见孩子没了。”

    1974年的日记明显少了,可能是孕期反应大,也可能是别的原因。到了1975年1月8日,只有短短一行:

    “孩子没了。是个女孩。建国推了我,我从楼梯上滚下去。疼,浑身都疼。孩子出来时还有气,但他不让我抱……”

    方青闭上眼睛。尽管已经知道这件事,但再读一遍,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她强迫自己继续看。1975年到1980年,日记断断续续,有时候几个月才写一句。内容越来越简短,情绪越来越麻木。

    1980年8月:“他说要离婚,跟茶馆那个小服务员好上了。我没说话。离了婚,我住哪?”

    1982年3月:“旗袍生意好了,我能养活自己了。但他把钱都拿走了,一分不留。”

    1983年10月:“他又打我了。因为我说想搬出去住。这次打断了肋骨,躺了半个月。周大姐来看我,哭了。她说,对不起,帮不了我。”

    周大姐。周红梅。

    方青翻到最后一篇,1984年3月1日:“木棉花要开了。该做个了断了。十五年了,够长了。”

    就这些。

    但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方青把日记从头到尾又翻了一遍,一页一页地看。突然,她发现一件事。

    从1975年孩子死后,到1983年被打断肋骨,这八年间,周玉梅的日记里从没提过寻求帮助。没提过去妇联,没提过报警,没提过告诉任何人。

    可她在审讯时说:“我去过妇联,报过警,可有什么用呢?”

    矛盾。

    方青皱起眉头。要么是周玉梅说谎,要么是……她说的“去过妇联”不是通过正常渠道?

    她想起周玉梅提到周红梅时说的:“周大姐说可以帮我。但她又说,没证据,离婚难。是啊,谁看见他打我了?关起门来的事,说出来也没人信……”

    所以周红梅是知道周玉梅处境的,但帮不上忙。

    那为什么后来又能“帮”了?

    方青的视线落在1983年10月那篇日记上:“周大姐来看我,哭了。她说,对不起,帮不了我。”

    帮不了。但三个月后,周玉梅开始策划谋杀。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方青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步。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墙上晃动。

    她需要更多信息。关于周红梅,关于红棉会,关于那些“帮助”的方式。

    突然,她想起一件事。

    白天在刘秀英家找到的那个扣子,检验结果应该出来了。

    她看了看表,夜里十二点半。陆明可能已经睡了。但她等不及了。

    方青穿上外套,轻轻开门出去。父亲房里传来均匀的鼾声,她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深夜的街道更冷了。她蹬上自行车,往市局方向骑。车轮碾过湿漉漉的路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市局大院静悄悄的,只有值班室还亮着灯。方青停好车,直接去了技术科。

    没想到,技术科的灯也亮着。

    她推门进去,陆明正趴在显微镜前,听见声音抬起头,眼睛熬得通红。

    “你怎么来了?”陆明揉了揉眼睛。

    “睡不着。扣子检验结果出来了吗?”

    “刚出来。”陆明从桌上拿起份报告,“你自己看。”

    方青接过报告。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图表,她直接看结论:

    “扣子为普通白衬衫纽扣,棉质,常见款式。但缝线特殊,为医用缝合线,型号3-0,常用于外科手术。”

    医用缝合线?裁缝用医用缝合线缝扣子?

    “不奇怪。”陆明看出她的疑惑,“有些老裁缝会用医用线,因为结实。但这根线很新,最多用了一两个月。”

    “能查出来源吗?”

    “难。”陆明摇头,“全市医院、卫生院、诊所,用这种线的地方多了去了。不过……”

    “不过什么?”

    “我查了这根线上的残留物。”陆明指着报告上一行数据,“除了常见的灰尘、皮屑,还有微量的苯巴比妥成分。”

    方青心里一震:“确定?”

    “确定。虽然量很少,但确实有。”陆明说,“而且,我还发现了一样东西。”

    她从抽屉里拿出个小玻璃片,放在显微镜下:“你来看看。”

    方青凑过去。显微镜里是一小段纤维,放大了几十倍,能清楚地看到结构。

    “这是什么?”

    “蚕丝纤维,但经过特殊处理。”陆明说,“我用试剂测了,上面有氰化物残留,还有几种缓释剂。和你从李建国旗袍上取下的样本成分一致。”

    方青直起身,看着陆明:“所以这个扣子……”

    “很可能来自那个制毒的人。”陆明说,“或者至少,接触过那些毒药。”

    制毒的人。王志刚?药剂科主任?

    “还有一件事。”陆明压低声音,“我偷偷查了王志刚最近半年的行踪记录。你猜怎么着?”

    “怎么?”

    “每个月初,他都会去一次郊区纺织厂卫生院,说是‘技术指导’。但纺织厂那边说,他去了就是开个会,然后就不见人影了。”

    纺织厂。刘秀英工作的地方。

    “什么时候开始的?”

    “去年十月。”陆明说,“正好是那几起‘意外死亡’开始的时候。”

    方青感觉后背发凉。如果王志刚就是那个提供毒药的人,周红梅就是组织者,那红棉会就是一个完整的犯罪链条。

    可动机呢?周红梅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是妇联副主任,按理说应该帮助妇女通过合法途径解决问题,而不是……

    “方青,”陆明轻声说,“你觉得,周红梅是不是觉得自己在做正确的事?”

    “正确的事?”

    “替天行道。”陆明说,“那些家暴的男人,法律管不了,社会管不了。她就用自己的方式来管。”

    方青沉默了。她想起周玉梅说的那些话:“方队长,您信吗?您办过这么多家暴案子,有几个男人真进去了?”

    是啊,有几个?拘留几天,教育几句,放出来,变本加厉。

    如果她是那些女人,会怎么选?

    “陆明,”她突然问,“如果你是周玉梅,你会怎么做?”

    陆明愣了一下,想了想:“我不知道。但我大概能理解她为什么那么做。十五年……太长了。”

    十五年。每天活在恐惧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挨打,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

    方青想起自己的母亲。也是家暴,也是忍,最后死在父亲手里。

    如果当时有人能帮母亲……

    她摇摇头,赶走这些念头。她是警察,不能这么想。

    “扣子的事,先保密。”方青说,“明天我去找周红梅。”

    “直接找?不怕打草惊蛇?”

    “我有分寸。”

    从技术科出来,方青没回家,去了档案室。她需要更多关于周红梅的信息。

    管档案的老赵头不在,夜班是个年轻小伙子,认识方青,没多问就让她进去了。

    周红梅的档案在干部管理那一栏。方青找到她的档案袋,抽出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