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调查
发布:2025-12-26 08:34 字数:2973 作者:紫眸唯艺
周红梅,女,1940年出生,南滨市人。1962年毕业于省师范学校,分配到市妇联工作。1965年结婚,丈夫王志刚,市人民医院医生。有一个儿子,1970年出生,现在省城读高中。
工作履历很干净:妇联干事、副主任科员、主任科员、副主任。多次被评为“先进工作者”“三八红旗手”。
看起来是个典型的优秀干部。
但方青注意到一件事:周红梅的父亲一栏写着“周国栋”,职业“裁缝”。
裁缝?周玉梅的父亲也是裁缝。两人是远房表姐妹,看来是有渊源的。
继续翻,在家庭情况一栏,有一行小字备注:“1968年,其母因病去世。1972年,其妹周玉兰意外身亡。”
周玉兰?方青心里一动。这个名字没见过。
她翻到后面,附了一份简单的事故报告复印件:
“1972年5月15日,周玉兰(女,25岁)于家中死亡。经调查,系其丈夫张建国酒后施暴所致。张建国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
周玉兰。周红梅的妹妹。被丈夫打死。
方青感觉呼吸一窒。她盯着那份报告,看了很久。
1972年。十二年前。周红梅的妹妹被家暴致死,凶手判了七年。
七年。一条命,换七年。
她突然明白了。
周红梅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帮”那些女人。因为她自己的妹妹就是受害者,而法律只给了那个男人七年。
七年之后呢?出狱,重新开始。可她的妹妹再也回不来了。
方青合上档案,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她仿佛看见十二年前的周红梅,站在妹妹的尸体前,看着那个只判了七年的男人,心里想着什么。
是不是从那时起,她就对法律失望了?
是不是从那时起,她就觉得,有些事情,得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
档案室很安静,只有钟表的滴答声。方青坐在黑暗里,很久没动。
窗外的天色开始泛白。凌晨四点,天快亮了。
她站起身,把档案放回去,走出档案室。
走廊里空无一人。她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城市。
南滨市还在沉睡中。灰蒙蒙的天空下,房屋的轮廓若隐若现。远处传来第一班公交车的引擎声,新的一天要开始了。
今天,她要去找周红梅。
今天,她要面对那个失去妹妹的女人,那个可能组织杀人的妇联副主任。
她该说什么?该问什么?
方青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必须去。
因为她是警察。
这是她的职责。
回到办公室,她泡了杯浓茶,坐在桌前等天亮。茶很苦,但能提神。
脑子里回放着所有线索:周玉梅的日记,刘秀英的照片,扣子上的苯巴比妥,王志刚的行踪,周玉兰的死亡……
一切都在指向一个方向。
但还缺最后一块拼图:证据。直接证据。
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猜测。
窗外,天色渐渐亮起来。灰白的天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办公室里的一切都清晰起来。
方青看了眼表,六点半。周红梅应该快起床了。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警服,走出办公室。
走廊里已经有同事来了,看见她,打招呼:“方队,这么早?”
“嗯,有事。”
她下楼,推出自行车。清晨的空气很清新,带着露水的味道。街上已经有早起的人了:扫马路的清洁工,卖早点的摊贩,赶早班车的工人。
方青蹬上车,往妇联方向骑。
妇联在市府大院里,一栋三层小楼。她到的时候,门刚开,值班的大妈正在扫地。
“同志,找谁?”
“周红梅主任。”
“周主任还没来,您等等?”
“我在门口等。”
方青把车停在院子里,站在楼前的梧桐树下。树叶上的露水还没干,在晨光里闪闪发光。
七点,七点半,八点……
上班的人陆续来了,看见她,都投来好奇的目光。但她没动,就那么站着。
八点二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口。
周红梅推着自行车走进来,看见方青,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
“方队长,这么早?”她走过来,脸上带着惯常的微笑。
“周主任,想跟您谈谈。”
“什么事?”
“关于刘秀英。”方青盯着她的眼睛,“她死了。”
周红梅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只是一瞬间:“我听说了。太可惜了。好好的一个人……”
“您认识她?”
“认识。”周红梅点点头,“妇联的帮扶对象。她丈夫家暴,我们调解过几次。”
“只是调解?”
“还能怎么样?”周红梅叹气,“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们劝和,劝男方改,但效果有限。”
“所以您就用自己的方式帮她?”方青直接问。
周红梅看着她,眼神很深:“方队长,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红棉会。”方青吐出这三个字。
周红梅的脸色终于变了。她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我办公室。”
两人上楼。周红梅的办公室在三楼最里面,不大,但很整洁。书架上摆满了文件,墙上挂着锦旗和奖状。
关上门,周红梅转身看着方青:“方队长,您刚才说什么?”
“红棉会。”方青重复,“一个帮助受家暴妇女的组织。用一种……特别的方式帮助。”
周红梅沉默了。她走到窗前,背对着方青,看着外面的院子。
阳光很好,照在她身上,但她的背影看起来很冷。
“方队长,”她慢慢说,“您知道,我妹妹是怎么死的吗?”
“知道。看了档案。”
“那您知道,那个杀她的男人,判了多少年吗?”
“七年。”
“七年。”周红梅转过身,眼圈红了,“一条命,换七年。七年之后,他出来了,娶了新老婆,生了新孩子。可我妹妹呢?她永远二十五岁,永远躺在那个冰冷的坟墓里。”
方青没说话。
“从那以后,我就在想,”周红梅走到桌前,手指抚过那些文件,“法律保护不了女人。那些被打的女人,报警,调解,教育,然后呢?男人继续打,女人继续挨打。直到有一天,被打死,或者……被打到反抗。”
她抬起头,看着方青:“方队长,您办过这么多家暴案子,您说,我说的对不对?”
方青答不上来。
“所以我就想,总得有人做点什么。”周红梅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总得有人,给那些走投无路的女人,一条活路。”
“所以您就组织了红棉会?”
周红梅没承认,也没否认。她只是看着方青,眼神复杂。
“周玉梅的毒药,是您给的吗?”方青问。
“刘秀英的药片呢?”
“小芬呢?她是不是也知道什么?”
周红梅依然沉默。
方青深吸一口气:“周主任,您这是在犯罪。您知道吗?”
“我知道。”周红梅突然笑了,那笑容很凄凉,“但我更知道,如果我不做,会有更多女人死。像刘秀英那样,被打死。或者像周玉梅那样,被逼到杀人。”
“可您现在害死了刘秀英!”
“不是我害的!”周红梅突然激动起来,“是王大奎!那个畜生!我们想帮她离开,给她药,让她有机会逃走。但她太害怕了,迟迟不敢动手。结果……”
她说不下去了,眼泪掉下来。
方青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这个看似坚强的女人,心里藏着多少痛苦和挣扎?
“周主任,”她放软了语气,“告诉我,红棉会还有谁?王志刚是不是在提供药品?那些‘意外死亡’,是不是都是你们做的?”
周红梅擦掉眼泪,摇摇头:“方队长,别问了。有些事,不知道比较好。”
“我是警察,我必须知道。”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周红梅看着她,“把我们都抓起来?判刑?枪毙?然后呢?那些还在挨打的女人怎么办?等死吗?”
方青答不上来。
两人对视着。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窗外,阳光明媚。新的一天,生机勃勃。
可这间办公室里,却充满了绝望和无奈。
“方队长,”周红梅最后说,“您是个好警察。但有些问题,警察解决不了。有些正义,法律给不了。”
她走到门口,打开门:“您请回吧。该说的,我都说了。”
方青看着她,知道问不出什么了。
她走出办公室,下楼,推着自行车离开。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可她只觉得冷。
周红梅站在窗前,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她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
“是我。”她压低声音,“方青来找我了。她知道了。”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
周红梅点点头:“嗯,按计划进行。江边仓库,今晚九点。”
挂断电话,她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眼神坚定而决绝。
有些路,一旦走上去了,就不能回头。
她早就知道了。
从妹妹死的那天起,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