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溯源记者之死
发布:2025-12-26 17:42 字数:3162 作者:春条
静谧的夜覆盖旧物馆,一切安然无恙。可在我的心里,却早已泛起层层波澜。
那支民国钢笔——浸染着鲜血与执念的旧物——就在我手边沉默地躺着。它如一颗无声的雷,冷冷地在等着谁去引爆。我靠着吧台坐了很久,指尖还残留着触碰它时的冰意。
第一次接触时的那些碎片,如潮水般不时涌上心头。枪声、呐喊、惊惶、愤怒,“真相不能埋葬!”……所有细节都昭示着,这一次的灵识,绝不只是普通的怨念。“惧怕”与“抗拒”在我的神经末梢悄然生长。
但这一次,我不能再拖延。
回避……自父母离世后,这两个字曾是我存活下来的本能。可是现在,外面的风雨正将我一步步推向深渊中心。此刻,我忽然很清楚自己的选择:如果我连这个怨灵都无法面对,将意味着,我只能一直做父母影子的囚徒。
我端坐在桌边,点燃第二支檀香,关掉屋里所有能分神的灯光,只留一盏小台灯静静照着。我深吸一口气,掌心慢慢摊开,把那支钢笔横放其中。
灵视,我已无数次体验;但溯源——主动深度连接亡者灵识片段,看尽其生前的记忆和情感——每一次都如同喝下烈性毒药。我锁住门窗,将护身的清和符握在不写意的手心,却无法止息内心深处的颤抖。
指腹轻轻滑过笔帽,我的意志如一块沉水石投入灵识深潭。
——溯源,开始。
……
第一瞬间,一阵剧烈的耳鸣!紧串的电流自笔尖猛地窜上我的腕骨,整个人像被投进上世纪三十年代隐约惊悸的黑白电影。那钢笔的主观意识,如尖锐的刀锋割裂现实,将我拖入他的世界。
昏黄油灯下,嘈杂的报馆。
我成了一名清瘦男子的“同谋”,他的目光沉静、倔强,眉宇间满是风霜与锐利——这是钢笔的第一任主人,时为民国调查记者,名唤唐楚然。
“师兄,手头稿子能发出来吗?”
“军阀的黑料太敏感,上头不让发,你别自找麻烦!”
同事的劝解、刊物主编的冷眼,在我的耳边满是窸窣。唐楚然什么都没说,只是将那支钢笔握得更紧。他的指节微微发白,却还是咬牙在打字机上敲下最后一行:
【协同军警走私鸦片,城市暗夜落泪。】
“如果不把真相写出来,死都不会瞑目。”他喃喃念着,将刚刚写好的稿纸抽出,小心塞进内袋,钢笔贴身不离。
镜头再转,夜幕黑得透亮,巷子里传来踏水的脚步声。唐楚然头也不回地踏进家门。他的爱人早已泡好一壶茶,她忧心而隐忍地劝道:“这份稿子太敏感,唐楚然,有人盯着你。”
唐楚然只摇头,一遍遍在钢笔上揩擦,无声安抚。
下一刹那,画面瞬间炸开!几名黑衣人破窗而入,带着枪与冷厉的杀机。
“你手上那份东西,老实交出来吧!”其中一人厉声。
唐楚然猛地护住胸口,“你们可以抢走一切,但发出去的东西,已经有人知晓!”
我听见玻璃碎裂、椅子翻倒的声音,混着铜臭与烟草的气息。钢笔在唐楚然的手中被按断,鲜血沁出,滴在雪白的纸张上。
黑暗中,有人狠狠地一拳挥在他脸上——疼痛像是我的,却也是他的。钢笔掉在地上,笔帽磕出一道豁口。唐楚然的声音随着鲜血一同慢慢消散:“真相,不能埋葬……总有一天……天下人会知晓……”
一声枪响!他倒下了,血和墨水混在一起淌过地板。脚步声远去,屋子里只剩钢笔孤零零地滚落一角。而那纸条,在一阵风中微微发颤。
杀死唐楚然的,不只是枪和背叛,更是那个时代对真相的恐惧。
……
“不要……埋葬……”
一抹极致的愤恨,如潮水般将我全身淹没。我被那执念紧紧缠住——“我的稿子还没有公之于众。我的死亡不意味着真相终结。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心脏像被重物从高处投下砸得碎裂,我喘不过气,眼前阵阵发黑。情绪的撕扯几乎让现实的自我失控崩溃。恍惚间,我听见父母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清辞,灵视溯源是天赋,也是诅咒。但别让自己沦为亡者的替身。”
我强行挣脱这段记忆的束缚,睁开眼猛地抽回手,摔在椅背上。
冷汗浸湿了脊背。我的手指不住发颤,差点无法握住护身的清和符。钢笔依然躺在那里,毫无变化,可我的心跳却迟迟不能恢复平静。
这时,咔嗒——窗外突如其来的一声脆响,吓得我险些跌坐在地。
我定睛一看,馆里西窗的角落,莫名形成一条蛛网形的细裂纹!
这裂痕像某种警示——灵识的不甘开始向这世界撕开一道口子。隔着玻璃,我仿佛依稀看见一个男子的身形倒映在夜色里,目光中全是孤注一掷的期望。
空气突然变得粘稠呛鼻,死寂之下有黑气越发浓烈地向外伸展。我知道,此时不全力压制,怨灵很快会脱离旧物本体,转而附着到馆子上,甚至影响更多无辜。
我咬咬牙,强撑着站起来,紧紧抱住自己的肩——情绪失控引发灵识反噬,这是每个“灵视者”都必须小心提防的结局。可我偏偏无法抽身——那些画面和情感,像鲠在喉咙的鱼骨头,逼得我不得不吐出来。
我闭上眼,强制自身收敛灵视,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
“唐楚然……”我低声喃喃,“你想要把真相公之于众吗?”
钢笔似乎随着我发问而微微震颤,笔帽上的“箴言”二字忽明忽暗,仿佛在回应。
我终于明白,这案件已经不是单纯的灵识安抚那么简单。唐楚然被灭口,稿件可能失落,“真相”被吞没,但灵识未散,执念未消。只要这个故事不被揭开,这支钢笔就会一直充满恶念,祸及每一个触碰它的人——包括我自己。
一种奇异的责任感与命运感从心底升起。
如果父母在世,想必他们也会劝我不要逃避。能力越大,责任越深,这是沈家代代相传的信条。更何况,我已经触及了唐楚然的意志,他的故事也从此注入我的生命中。
我擦掉额角冷汗,拿起本子,在笔记栏下方继续补充:
【确定旧物灵识身份:民国调查记者“唐楚然”。因揭露协同军警走私被灭口,执念为公布真相。灵识极度不甘并具攻击性,已对现实产生物理影响(馆内玻璃现异常裂痕),有失控风险。后续处理方案:寻找唐楚然当年未发表稿件,如能找到并公之于众,或可令其执念释然。】
写字的手还是有点抖。但每写下一个字,肩上的重负似乎少了一分。
我走到窗边,仔细观察那道玻璃裂痕。裂纹正对着柜台笔盒的所在,像一根无声的长针,提醒着我,这一劫必须正面迎击。
外面的大雨稍歇,地面反射着淅淅沥沥的灯光。万籁俱寂,只有雨滴偶尔敲着檐角。
我回头看着那支钢笔,轻声道:“你放心,我会查明你的故事。如果世人注定要遗忘你,我就让旧物馆成为你的见证。”
这一夜无眠。我躺在木椅上,听着馆内旧钟的滴答、滴答。时间仿佛走慢了。灵识的残影在我脑海里一遍遍上演。父母的身影也在其间琢磨不定,仿佛在为我点头——你终于开始勇敢面对了。
第二天清晨,我起得极早。案件既然已定,逃避只会让噩梦持续扩大。
我把记载案件的本子和钢笔都妥善收好,给自己泡了杯清茶静神,然后给馆外贴上一张“暂停开放一日,私人事务处理”的小告示。
我还给那位委托男子发了条短信:“您委托的钢笔已接收,我会进行深入鉴定,并按照特殊流程查明真相。如有重要发现,会第一时间与您联系。”
外面天光微熹,雨后的小巷空气里带着泥土味。我披上风衣坐在窗前,脑海里已开始规划接下来的调查方向:
——先查唐楚然的全部资料,走访档案馆,看能否找到他当年的身份、背景及案件内容。
——调查民国新闻业的相关文献,寻找“协同军警走私”事件蛛丝马迹。
——追查那份失落的爆料稿件。
——探访唐楚然家族后人,看能否解开钢笔离散后的流传轨迹。
——如必要,提前准备镇邪镇物与辅助灵具,应对后续灵识失控风险。
我的心忽然前所未有的清晰。
生命里,有些旧物,是要用生命的重量来承载的。
而我的使命,不再只是替人“收拾遗憾”,也不只是和过往的灵识和解。——更是要拿起属于“沈清辞”的担当与勇气。
我低头端看掌心的钢笔,说道:
“来吧,我们一起查明真相,不让你的执念葬送。”
雨后的光线照进屋内,钢笔笔帽上那两个“箴言”竟蒙上一抹淡淡的微光。
我终于明白,有时候,旧物里藏着的,不止是别人的往事,更是我自己的选择。
于是,我在新的一页上写下:
【接手委托。启用灵视鉴心,查明唐楚然冤死真相,助其执念释然。无论多难,都不再逃避。】
我的手指轻轻敲击钢笔盒盖,心底前所未有地坚定。
——暴雨止,风将平,旧物馆里,新的故事也终于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