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尚未驱散全部雾霭，城市的边缘依然带着昨日余波的冷意。我们刚驱车返抵旧物馆，江叙白便将门窗反锁，警觉地巡视一圈，把阁楼带回来的钢笔与手稿仔细安置在朱砂符阵中央。临近中午，室内已被檀香和雷击木的香气混合覆盖，就像一场无声的防御，也像我们这几天神经绷紧的写照。

    我的手指还在微微颤抖。钢笔此刻沉得近乎冷漠，灵识像濒临平息的深潭，却偶尔剧烈涌动一下，就像昨日阁楼险象环生的余韵仍在它体内拍击。

    江叙白将雨衣脱下折好，低头在桌上摊开存放手稿的油纸包。我一边给自己和他倒上温水，一边回味着黑衣人的话——那句带着难以言喻阴冷的“血玉将醒，阻者皆亡”。

    “这不是普通的地下组织。”江叙白声音低沉，眼神凝如锋刃，“‘血玉将醒’，是阴罗会的暗号。”

    我闻声一怔，钢笔在掌心竟如被微电流击中般震颤。我记得很清楚，在灵视行业里，有个极难缠的邪教圈，专门收集、交易那些带灵旧物。父母曾偶尔谈起，但大多数是点到即止，从不向我深说太多。

    “你确定是阴罗会？”我不敢大意，缓缓把钢笔按照镇物流程收进锡盒，继续贴符压制。

    江叙白将手机解锁，推到我面前显示出一组数据和照片。“99%确定。我们调查科档案库最近几年筛查过类似事件，有一条规律尤其诡异——但凡出现恶意灵识泄漏、旧物引发多点精神污染，现场就会发现‘血玉’标记和相关的亡物符号。这次黑衣人留下的暗号，和他们数据库的行动口径完全吻合。”

    我分辨屏幕上的数据，果真看到十几个灵异案件、凶杀案都和带灵旧物、血玉相关。“他们专收带灵旧物？”我的声音有点发紧。

    江叙白用指节轻敲桌面，每一下都像是在心头敲警钟：“不只是捡来收藏，他们专门搜集‘怨念极重’的旧物——杀人武器、冤屈之物、死亡遗物，尤其是能催动大范围精神影响的‘主灵核’，如你这支钢笔。他们的教义大约是：怨念能激发‘血玉’转化为神物，借此牵连阴煞大阵，为了所谓的‘复苏，昭告邪主归来’。”

    我缓缓坐下，脑海里浮现父母遗留下来的警告，和灵识溯源时隐约捕捉到的历史阴影。血玉、邪教、怨念、旧物，这一切交错形成巨网，将我和钢笔连在危险潮流之中。

    “我们被盯上了。”我说，“你根本不用再委婉，这件事已经不是能靠平常的方法收场。阴罗会不是普通的旧物黑市，他们有方法直接操控异常灵识，甚至能利用旧物怨力伤人。”

    江叙白点头，“我父亲在特殊调查科带队时，曾亲历阴罗会祭祀，他们用血玉引灵，每次都是大事发生的前奏。你今晚别单独处理手稿，也别单独溯源——他们很可能设有灵识感应暗哨，只要你有异动，就会追踪而来。”

    我捏紧锡盒里的钢笔，掌心发汗。转念又想到，既然阴罗会为何如此重视这支钢笔与手稿，那件稿子本身，必定有着能指向真相的重大内容。

    “我们必须核查手稿本身了。”我说，“要先确保它本身不是伪造，毕竟当年暗杀、走私涉及的利益链极为复杂。”

    江叙白没多废话，取出随身携带的紫外灯、放大镜、证据采集工具。他的动作从容镇定，一层层揭开油纸包，将那沓民国稿纸摊在镇物阵中央。他用紫外灯一照，油墨晕染处出现了年代独有的色差，纸张纤维极符合档案馆民国文献。

    我用手指缓缓翻阅稿纸，钢笔的灵识开始轻微活跃，像在提醒我其中的重点。我尽力调动灵视，试图捕捉稿纸与钢笔怨念的互动。

    稿纸上那一行行小楷工整，内容直接揭露了一切——从城防局到警察署，鸦片走私每一步的分工、费用流转、仓库暗号和主犯名单都记得一清二楚。甚至尾页还用密写方式记录下了某位军阀在与洋行勾结的关键证据。我完全确信，这就是唐楚然命案的核心，他因此遭追杀、灭口，灵识如此难以释怀，皆因世间真相被无情湮灭而留存执念。

    江叙白放下放大镜，眉头伸展开来。用随身的录音笔归档，并翻拍清晰图片。他逐字逐句比对档案馆此前留下的工人案、走私案副本，确认每个细节都链条环环相扣，毫无伪造可能。

    “这是真正的核心证据。”他低声道，“如果能公开展览，哪怕只是以历史专题的方式，让唐楚然的故事见天日，钢笔的执念就有可能彻底被化解。”

    我拂过钢笔，笔帽隐隐发热，但那种针扎一般的怨气已经不再暴躁，反而带着一丝急切与悲哀。灵识在我意识里浮现出唐楚然写稿的身影，他在昏黄灯下咬牙疾书，仿佛终于找到了能信托真相的地方。

    “公布真相，是灵识解咒的唯一办法。”我低声说，“但阴罗会不肯善罢甘休，这样大规模的公展，势必会成为他们重点破坏目标。你有方案吗？”

    江叙白用钢笔端在桌边，镇物布下朱砂咒符，“民国展区有独立展厅，可以先用内部媒体和专家预展，并通过文物局调动道观护法和警局安保。我会全程镇守展品，调集必要的特殊镇煞阵法。所有展区都装设防灵干扰器。钢笔由你监管，手稿由博物馆专人看管，一旦发现任何异常，立刻启动灵识压制机制。”

    我虽然依旧有些迟疑，但从他身上看到的决绝和专业让我安心些许。“你需要我做什么？”

    他嘴角扬起一抹温和，“你是最了解钢笔与唐楚然执念的人，负责展区灵识读取和安抚，以及专题讲解历史故事，唤醒社会记忆。只要你在场执念就不会暴走，而展览的透明和真实，会极大弱化阴罗会行动空间。”

    他开始和博物馆主任通电话，确认民国展区的排班和安保方案。我则静静守在桌旁，钢笔继续发热，灵识在脑海深处悄然浮现唐楚然面庞。他的声音不再充满愤怒、哀怨，而是带着一种来自死亡线上的坚毅与理智：

    ——“世上自有公道，真相不能埋葬。请帮我完成最后的愿望。”

    我握紧钢笔，终于在心底做了决定。

    准备工作开始后，我和江叙白将所有手稿扫描上传至文物局备份库，做好异常情况应对流程。博物馆方面先由核心成员小范围查阅、专业鉴定，确认内容和年代无误——所有细节都指向民国末期明争暗斗的鸦片走私案，唐楚然正是以命换稿，最终成为冤魂执念的根源。

    汇报方案拟定下来，展览定名为“未竟之声：民国都市阴影与真相”，专题展分为三个部分：一是唐楚然生平及主要报道，二是钢笔与手稿的物证细节，三是现代灵识现象的历史解读。所有展品都经特殊安保和镇物加持。江叙白还联系了道观，指派专人驻馆——以防阴罗会潜入、搞鬼。

    与此同时，我开始着手准备展览讲解稿，结合灵视中唐楚然的经历，将真相与执念贯穿在每一页讲稿、每一件展品之间。每当夜深人静，我会握着钢笔，低声念出他的呐喊：

    ——“不能让他们继续遮掩。让这稿子发出去，让天下人都看到！”

    这样的时刻，我知道，不只是为了唐楚然的灵魂平复，更是为了像父母那样默默守护旧物行业、灵识隐疾的前行者——也是为了给更多无声呐喊的人一次发声的机会。

    筹备工作越来越紧张，阴罗会的威胁始终像一团阴霾悬在展览上空。但这次，我和江叙白都不再退缩。江叙白调集所有可以动用的资源，将民国展区变成最坚固的堡垒；我则用灵视与钢笔不断对话，安抚执念，让灵识平复。我们像并肩作战的兄弟，在真相与黑夜间小心行进、寸步不让。

    最后一次查验手稿时，钢笔的灵识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唐楚然透过灵识低声告诉我：

    ——“谢谢你。终于有人听见了。”

    我轻轻一笑，将钢笔和手稿妥帖收好，这一刻有如释重负的安慰。无论阴罗会再施何种障眼法，真相已不可逆转地露出曙光。

    夜色降临前，江叙白带着最新的展览批文归来，将所有展览流程交到我手中。我们站在旧物馆门口，隔着檀香和雷击木的防线，全然明白这场风暴还未结束。但此刻，我和他都带着些许自信——因为我们已经让真实开始昭告天下。

    下一步，就是迎接展览的开启，以及阴罗会可能发动的新一轮追逐。但此时此刻，一切都已在光明与历史之间找到了坚实的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