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青年人拱拳，向老和尚行以古礼，道一句：“晚辈吴中旭，拜见昙悲大师。”

    古礼意重，吴中旭一上来就这番作态，态度不可谓不诚敬，然老和尚却没有立即回应，而是眯起眼眸，凛了容色，盯着眼前的吴中旭，久久不语。

    弯腰俯身了半天，一直等不到老和尚回应，吴中旭也不生气，只将心越虔，将姿态越低，他恭然着态度，厉声呵斥了身旁长发司机因不满而发出冷哼的行为。

    久久后，老和尚终于把视线从吴中旭身上挪开。

    他转而看向长发司机，出言便是讥讽：“人言头发长见识短，多年不见你这妖祟，今日一见，你除了头发，其他的长进仍旧一点也无！”

    老和尚言罢，脸色更冷，复又慢慢悠悠的说出一句：“怎么？用你那种见不得人的下三滥手段试探老和尚，是怕老和尚老得不中用了吗？”

    “不敢。”刚被自家少主呵斥过的长发无常淡淡回了一句，摆着妖娆态，把他那垂到脚踝的长发拢到身前，细细梳理抚摸起来。

    他那副模样，实在像极了一个怀思深闺的怨妇，看得老和尚身后的小和尚一阵鸡皮疙瘩。

    小和尚年纪虽小，倒也聪明，从他们的三言两语对话中，一下子就猜出了之前师父掌摄的房檐水滴、震散的影中怪手，应当是出自长发司机的手笔。

    见无常这番作态，老和尚也彻底没了跟他计较的心思，一头几十年武道无有长进的吴门奴鹰犬，若抓着其刻意恶心人的冒犯不放，难免自降身份。

    重新将目光转向吴中旭，老和尚先是摊了摊手，示意他直身，而后问道：“武帝近来可好？”

    吴中旭谦和一笑，忙应道：“上尊他老人家安好，临行前他还嘱托中旭，见了昙悲大师，一定代他问礼。”

    昙悲点了点头，终于说起正事：“你们到此处，想来也是调查高乾煜之死？”

    吴中旭亦是点头，而后看向白沙江潮的澹澹水流，皱眉。

    “不瞒大师，中旭比您早到宁市的这几日，一直带着家人在此寻究，虽然能循着高乾煜遗留世间的微弱炁确定大致方向，却一直难以找到其尸骨，这让中旭好生费解。”吴中旭口中的“家人”，指的自然是长发无常。

    听完吴中旭的陈述，昙悲回望，目及远山。

    无来由的，这位古武名宿，竟叹了口气，面上忧心忡忡。

    看到昙悲大师这副容色，吴中旭眉头皱得更紧了，知道老和尚神通广大的他，自然明了，这老和尚应该是看出了些什么。

    昙悲沉默，吴中旭也不心急，只静静等待老和尚的下文。

    过了许久，老和尚又复叹息，缓缓开口——

    “如贫僧所定不差，高乾煜…应当是被镇在了山下。”老和尚说完，一指远处青山。

    吴中旭和长发无常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各自骇意上心头…

    ……

    那山是青山，山上草木繁盛。

    那山间飞禽走兽如常，他们以炁探之，丝毫不能察觉出山有何异。

    他们却不知道，这座山，曾在不久之前，被伟力擎举入空，被掷落断江，镇杀武宗！

    十多分钟后，老小和尚与吴中旭无常，一行四人来到了山脚。

    “倒悬百丈山峦，原本算不得太了不起的本事，若是有意，炁机绵长到一定程度的武宗便可为之。”

    “然山落大江，截河断流，其山体必然会损，会留下难以抹除的痕迹，更别提搬山复原后，仍能保持其草木不衰，生机不灭…要能做到这一点，那么出手之人对“意”、对炁劲的把控，该达到了何等恐怖的层次？！”

    “我离开烂柯寺前，姜振东曾来拜谒，那时他身边跟了个女人。”

    “根据你们传给老和尚我的信息，我知道姜系曾派人入宁市，要带走…”老和尚言及此处，本能的缄口，仿佛触及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只是后来无功而返。”他继续说着，回忆片刻无奈摇头，目光放远，察以山路晨霜，细细感知天地间炁的流转。

    “之所以提到那个女人，原因其实很简单，她…跌境了！”

    听了老和尚的话，吴中旭敏锐的捕捉到某些信息，于是开口问道：“那女人是不是贺兰？”

    老和尚暼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老和尚不认识贺兰，然不作否认，其实也便意味着在他心里，已断定当日烂柯寺铁索桥前，他强行号脉的女人，便是吴中旭口中的贺兰。

    这一刻，老和尚在思索的，是当初通过贺兰的功体、已初步见识过的道家炁！

    “那个跌境的女人，她体内萦结的道家炁，雄浑，蛮横，透着极其深重的杀“意”，那种“意”，绝非目前已知的任何武人所有…想来，那股不属于她的炁，便是导致她跌境的原因。”老和尚说着，解下了身上旧袈裟。

    见他如此动作，吴中旭无常赶忙识趣的遁飞入空，不忘携上老和尚的弟子。

    一分钟后，劲隔天地此方！外域几近封锁！

    空中的三人，看到高山拔地而起！看到土石穿空泥沙俱下，饶是无常吴中旭，见多识广，此刻也如小和尚那般，被这擎山之为震得瞠目结舌！

    多少年了？多少年未曾见过这等通天手段？无常注视着老和尚搬山，目光依旧冷冷，可谁又能感同身受到，他此刻间内心的狂热与向往？

    大武宗者，方可擎山！

    而他无常，在这武宗与大武宗的一线之隔下，停驻蹉跎了何止二十年？

    待青山入空，待天日隔绝，待飞禽惊林走兽惶惶，吴中旭，终于看见了掩埋山下的那具尸骨！

    高乾煜！

    吴中旭正发愣之际，天穹之上，传来了老和尚的声音，传响于天地，无异于洪钟大吕——

    “还不动手？”

    无常吴中旭堪堪反应过来，由无常护着小和尚，吴中旭则飞身疾下，去到那山坑地脉，化炁为缚，收走了高乾煜的尸体。

    ……

    又半个小时后，那辆黑色轿车，装着老小和尚，装着尸袋，驶离了白沙江。

    车上，后座的昙悲大师闭目养神，副驾驶位的吴中旭忧心忡忡。

    “下一步，你准备做什么？”身后话音突兀响起，把吴中旭从沉思中拉回现实，他回头看了一眼老和尚，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他想起了宁市的四公子，更想起了四公子透露给他的那些信息。

    他看过了那个枪袭的视频，知道了“闻人祁”这个名字。

    四公子索性开口问道：“大师，如果此番宁市，您碰上了毁脉贺兰致其跌境的那人，假如必有一战，我是说假如…那么？您有几分把握？”

    昙悲大师深深凝视吴中旭一眼，从他的话来看，吴中旭显然知道些什么。

    至于把握？

    想了想后，老和尚还是决定跟吴中旭推心置腹。

    “此人…恐怕有能力破我浮屠金刚！”

    老和尚语毕，吴中旭心里“咯噔”一声。

    “不过你用不着慌张，贫僧这个修为层级的对抗，注定为世不容。”

    “若是真正意义上的交手，只怕光是炁劲余威，便能教这偌大宁市天翻地覆沦为废土，所以，不管是杀高乾煜之人还是贫僧，不到万不得已，应当都能够保持克制，否则难免会引得军方震怒，武当山方面，也决计不可能坐视武圣战于繁华之城。”

    昙悲的话令吴中旭安心不少，他此次奉命回国，高乾煜之死已经调查了个大概，再有便是骨灰坛一事…从心而念，他只想顺利完成任务，好能抽身离开，并不想因为武圣之战卷入漫天风雷，他再清楚不过，一旦道首下山，其余人等或可抱那得保无虞的侥幸心理，而他吴中旭作为武帝嫡系，下场只有一个——

    被道首擒而诛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