靶场烟尘轻笼，枪声阵阵不绝，穿着迷彩的英武大兵们由教官带领着一队队从铁丝网下跑过，他们军靴厚重，每落下一步都透着无与伦比的力量感，这力量感是他们的军魂，更是灾险战争到来时普通百姓身前的铜墙铁壁。

    程佳蕊坐在靶场外，拨拢四五天没洗被风吹乱的鬓发，不住嚼着嘴里又干又硬的馒头。

    她把靶场里热火朝天的训练看在眼里，心里油然而生出对军人的崇高敬意的同时，又忍不住阵阵恍惚。

    她见过武人凶威赫赫，见过炁浪翻涌无坚不摧，所以她即便敬意在心，也对武人作乱情况下这些英武大兵能不能很好的保护住普通百姓表示怀疑。

    而可爱的他们，也是人生父母所养，真到了那种极端情况下，他们不退缩不怯战的钢铁意志，又注定了他们会流尽热血死在普通人前面～

    所以直到这一刻，程佳蕊才对爷爷很多年前的决断开始理解，终于才明白他老人家为什么宁肯陷程氏集团于险地，也要如履薄冰的试着勾联武当山，倒向军方…

    拧开大瓶矿泉水，程佳蕊毫不顾忌形象的仰头咕咕喝下几大口，和着水吞下干得难以下咽的馒头，抹嘴之间，又想起了那晚那个瞳孔泛金芒的男人的突然造访。

    哪怕与徐沅芷事先约定好了会见那个男人，程佳蕊也没想到对方会凌晨出现在自己的卧室…那夜小小的惊慌过后，她冷静下来与他聊了很多。

    那个男人…当他说起程佳蕊的爷爷时，连着叹了很多口气，他称赞程老是有能力有手段的信仰主义者，惋惜说他的死实在太不应该。

    爷爷过世一年后的今天，程佳蕊即便还没从悲伤中完全走出来，也在尝试着听从他离世前最后的安排，接管程家，继承遗志，可当她进入集团后，又发现困难重重，旧派老人们给予的阻力令她举步维艰，在没有像爷爷那样的威望压制下，很多人开始心思活络蠢蠢欲动，她即便想做些事情，都被掣肘得无从下手。

    而让她最觉得棘手的尚不是集团内部，真正带给她最多无力感的，恰恰是爷爷去世前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军方与武当山方面的关系。

    诚如那晚金色瞳孔的“闻人祁”所言，以程家的重要性，很难想象武当山给予她这个新上任程家掌门人的保护居然只是郑素川，连六重劲高手都吝于外派～

    程佳蕊自己当然也对此不满，可她更是明白，以自己的年轻与女儿身，理所当然赢不来武当山与军方的足够重视，爷爷留下的担子那么重，重得即便是老成持重的程二叔都唯恐避之不及，程佳蕊只能天真的想着让时间去证明她的能力决心，除此之外，另无他法。

    所以，她在与“闻人祁”彻夜长谈后的第二日清晨便独自驾车出发，来到了这里。

    当那夜那个男人把她以闻人祁为饵布局还击四公子的事摆在明面上来说时，程佳蕊心里曾不小的惊慌过，她在集团内外已经被各种问题折腾得焦头烂额，实在不愿意再面对一个能杀武宗的古武绝强者，所幸对方并没有显露出因为u盘迁怒于她的迹象，而是以此作为条件，让她帮忙做一件事情……

    而当他说出他在宁市布下的惊天大局后，程佳蕊差点没被吓破胆，她万万想不到，这世上居然有人在“公约”签署颁布已超过15年的今天，还胆敢出手针对号称力可摧城灭国的武圣！是故程佳蕊惊惧之余，第一反应是回绝他的请求。

    直到，他说了那些话～

    他说，翻开公约，不见对至强武人律以多大约束，相反给予他们的特权何其多？这世上没有拳头大就合该占尽好处的道理。

    他还说，习武如果就是为了有能力犯禁，那么武道的传承不要也罢。

    他讲了太多太多的大道理，说了太多太多的意不平。站在程佳蕊的角度上来看，答应与他合作固然有好处，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赢得军方与武当山的信任，可掺和他的事着实太激进，她大可以犁庭扫穴缓缓图之，之所以最终被他说服，感性驱使其实也占了很大一部分。

    程佳蕊在他的身上，看到了爷爷的影子～

    爷爷一生崇拜极了那位公，最喜欢的分明是那位公的一句“面壁十年图破壁，难酬蹈海亦英雄”，却只在书房里挂上了一副“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程佳蕊经常会想，爷爷之所以挂的是那幅字，是不是在隐藏内心、害怕被古武联盟看出真正志向的同时，也隐隐知道自己大概会毕一生之功仍“难酬蹈海”？所以把最崇拜的人写就的最喜爱的诗词长掩内心深处，然后将其化作一腔孤勇，在无间无终中孤独的背负着，前行着，直至身死！

    程佳蕊不知道，甚至以她目前的能力，连追究深思都不敢！

    她只知道，难酬蹈海亦英雄，一个“亦”字，同样说尽了无怨无悔，说尽了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决，所以她哪怕心里再是抗拒与害怕，也愿意回到程家，接受安排，继续去走爷爷没走完的路。

    这条路很坎坷，一路都是荆棘泥泞，她同样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走得完，自己是不是可以在有生之年看到爷爷所期望的东西，只就当下而言，她愿意去做，拼命的……

    去做！

    所以，她来了，来到这里，拿程家在军方最后的人脉脸皮，去帮那个男人一次。

    这次如果功成，能令不可一世的武道青天在宁市铩羽，相信会有更多的人对那个共同愿景重燃野望，重拾信心。

    毕竟，金色瞳孔的闻人祁要做的事情，是在告诉世人，武圣不过如此！

    ……

    黑色军用吉普驶入靶场，在靶场后方的仓库前停了下来。

    后座一侧的车窗缓缓摇下，头发花白的老人戴上老花镜，从车里投出目光，穿过铁丝网看向远处坐在草地上啃馒头的年轻女孩儿。

    他看了许久，摘下老花眼镜，捏了捏睛明穴，发出一声轻微叹息——

    “唉～”

    “那个丫头，还没走吗？”

    驾驶位上的司机听到老人问话，赶忙应答：“都在那里等了快四天了，期间张秘书去劝过很多次，可她就是赖着非要见您。”

    老人点点头，表示知道。

    想起了什么，老人又问：“那她这几天都是在哪里休息的？她的车停在了外面，总不至于和那些新兵蛋子住一块儿吧？”

    司机还以为老人是在调侃，于是接了一句：“要真是这样，那些兵蛋子估计求之不得呢！”

    老人听了他的话脸色一黑，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首长神色不对劲，吓得轻轻拍了自己两个嘴巴，又道：“嗐呀我这破嘴！真是飙滑了什么都往外吐。”

    老人倒也没有怎么怪罪，只是冷着声道：“问什么就说什么，怎么学得娘们儿唧唧的喜欢绕嘴多舌！”

    司机这下不敢再跑题，立马回答：“这几天她都是在仓库里随便找地方躺一躺，说起来程老这孙女也是怪可怜的，前些日子宁市可一点不太平，本来程立那个浑蛋都够她操心的了，结果又出了武宗被杀那档子事儿，这次过来，估计也是顶不住压力想寻求点帮助。”

    老人没有理会他后面半句，只是自顾自呢喃着：“仓库…睡在仓库吗？她一个女孩子～”

    “罢了…罢了！”

    “老程呀老程，你也是下得了狠心，那么大的担子，居然交给自己最疼爱的孙女去抗，唉……”老人说着，又重重唉叹了一声。

    “给小张打电话，去接她过来吧～”

    司机听到老人这么说，难以置信的从驾驶位上扭过头，不解的看了老人一眼。

    老人似是习惯了他的言行无矩，也没怎么呵斥，只是摆摆手示意他开车。

    很快吉普车便驶离仓库门口，朝着靶场后山而去。

    草地上，程佳蕊吃完馒头后从外套口袋里掏出药瓶，倒了几粒刚要仰头吞下，忽然听到后背传来话音——

    “程小姐，首长答应见你了，请跟我来吧。”

    她闻言忍不住惊喜回头，入目了戴着黑框眼镜的温润军装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