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餐店出来后，姜椿一路往南。

    藏原到宁市，漫漫一千六百多里长路…古时候车马慢，一千六百里的距离已经称得上是天各一方，即便早在几百年前世间便有了武圣武宗，可即便是地上神仙般的武宗，若全凭炁劲横越千里了，也免不得会累个半死。

    姜椿是扒在高铁上、坐“免费”动车到达宁市的。

    见过布兰琪之后，她心里某些意志更加明朗坚定，坚定得她甚至一刻都不能多等，只想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他们的身边～

    入了宁市下了动车，布兰琪立即动身去做那件她们在来的路上就商量好的事，而她则循着布兰琪给出的地址，找来了这里。

    不久前在包子店看到他时，哪怕多年音讯全无，可姜椿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当年男孩～

    他长高了，也长壮了，发型不再是当初的锅盖头…褪去了当年青涩的他呀～除开依稀可辨的面部轮廓之外，几乎再难觅曾经模样，如果没有看到那双从未变过神采的眼睛，姜椿觉得自己不一定敢认作是他～

    可是～

    他就是他，只要眸子里的光不黯不散，就一定是他。

    所以，那个金光血瞳凝滞万物的“闻人祁”，并不是他～

    “小弟弟，我回来了～”她爬上了南边的一片矮坡，看向钢铁森林般的楼厦，低声呢喃。

    待低喃落下时，天地间能量浮动，流转留痕～

    “你回不回来，对他，对他们，其实无益。”茫茫大雾，轻语散在天地之间，仿佛自四面八方传响。

    姜椿站在山野寥阔中回首，一笑嫣然～

    浓雾弥漫如海，遮蔽云天。那“海”的深处微澜律动，仿佛随时会激扬起粼粼浪花，却终究随风而去，消弭于无。

    只是当一张由雾风勾勒而成的巨脸映着狂风自姜椿头顶显化了，她仍旧止不住的心有戚怯，她抬头望向临对山坡、与山坡同大的巨脸，眸子间浮起难言的倔强和桀骜～

    意之所往，化“像”云天……姜椿站在祂眼前山巅上的身影，显得是那般渺小，那般微茫～

    那张巨大的面庞，祂的容色虽不细致的勾勒出肤质或皱纹，可当姜椿向祂看去了，亦实实在在的看得出祂的无神～祂的浑浊——

    那……分明是一张苍老极了的容颜～

    姜椿低眉，复又透过重重大雾看人间，她的极目远望的视野尽头，地平线横亘，其后城市高楼林立、于初晨清寂中逐渐起了烟火色，正缓缓复苏～

    于是她问：“您在长天显化莫大神通，不惮予见人间？”

    巨脸开口，卷动风起云涌：“无妨，荒山无人，只需隔蔽天地此方。”

    姜椿又问：“若是为了见我，那之前在早餐店便已有一面，若是有话要说，大可追来便是，何必费这周折，显化武圣“意像”大神通？”

    巨脸默然。

    过了好半晌，祂方悠悠一叹——“明知故问～”

    姜椿无奈一笑：“如果是为了警告，那以您堂堂武圣之身，如此相待我一个入七重都没多久的小武宗，未免有失身份。”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既然您明明身在宁市，为何又不在昙悲来时阻他？而是坐视他在宁市活动，最终引发乔安大战？”

    姜椿语毕之后，巨脸带动风云滚滚，法颜西向看乔安。

    “十七年前的事…诚然武当军方皆大欢喜，可是对那孩子，对闻人家，却实实在在埋下了苦蠹祸根～”

    “他体内的凶物很是奇特，似乎执掌着不可名状的伟力，乔安大战前后，我曾不止一次感应到那股力量的存在，且被惊得胆寒…”

    “那时他说，要代替父亲，和昙悲做一个了断～”

    “我…没得阻拦～”巨脸沉声说着，一句没得阻拦，既是在道理上站不住脚，又是在战力上相形见绌的无奈，故而祂的显化不出细节的风云法相上，难免带上了几分黯然～

    姜椿冷笑，偏着脑袋凝视空中巨脸。

    “不管武主也好，武尊也罢～他、他们，包括你…你们就是这样，自当代第一个武圣成道东南被道首所诛起，你们便从来如此，从未变过！”

    “一样的欺软怕硬！一样的贪生怕死！”姜椿一字一顿，字字铿锵！

    “武圣战于繁华之城，大众罹受天威，在那种不该容于世的无匹力量下凄凄惶惶，你可去亲眼目睹？更别提千丈大佛显化长天！万字轮引吞吐无量！几乎差池之间就是灭顶！你又可去感同身受？！”

    “你没有，你坐山观虎斗！你是不是也像武主一样，想借昙悲下山与他一战，看清他的深浅？捉摸他的根底！”

    “你回答我！”姜椿冲着长天厉声质问，巨脸叹息无言～

    又过了好久，直到一缕霞光照破重重大雾，巨脸才转回视线，看向姜椿——

    “你…不是姜系中人、不是古武鹰派吗？”

    “这种忧思为民的话从你口中说出来，当真让我老头子意外～”巨脸失笑，满目慈祥直视姜椿。

    “孩子…”

    “那一夜，我枕戈待旦～未尝敢有丝毫的松懈，一旦我的意监察到乔安局势失控，我必毫不犹豫出手！哪怕拼着丢掉这条老命，也决计不容武圣交手遗害苍生！”巨脸激动的说着，而他话语的字里行间，居然是在向姜椿解释？

    “想来昙悲下山，在那一战中之所以出手无所顾忌，也是因为感应到了我的存在罢～”巨脸苦笑，语气中夹含唏嘘。

    “可笑那老秃驴活了大半辈子，居然还没有一个孩子明事知理。”

    “那一晚…那孩子分明相战武圣，却还分出大半力量庇护乔安～”

    “炁劲天幕拆天断夜，护得人间无哀鸿…直到战端结束，也不令武圣炁劲触地哪怕分毫…万字轮印那般恢宏浩大，烂柯寺旧古传来几近无往不利，愣是被挡在天外，不得临及人间～”

    “他…是个好孩子，是个好孩子～”巨脸不住呢喃，深深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