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分滋味”，还是这家位于宁市市中心的私房菜馆，还是那个包间。

    今夜没有王琛李文欣，没有姐姐姜荑，有的只是闻人祁和静静学姐。

    闻人祁站在窗边，点烟看着窗外街道车水马龙，他的身后，静静坐在餐桌旁，对着他新买的手机低声啜泣。

    他的手机在高架桥上丢了，幸好一直有把手机里的图片备份上传云端的习惯，否则关于兵傀白先生和静静，有些事还真不好说清～

    那晚他根据学姐提供的信息夜访烂尾楼，在里面碰到了变成兵傀的白先生。白先生给了他古武联盟针对程佳蕊的猎杀资料，那块在地下埋得生锈的u盘里，也记录了一些关于兵傀的资料，以及断断续续的、白先生被炼成兵傀的视频经过。

    至于白先生…

    前几天救程佳蕊，闻人祁经历了连番鏖战，与不少兵傀交过手。

    那些兵傀里，并没有看到白先生的身影～

    一支烟抽完，闻人祁走回餐桌旁，把烟头戳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他的视线漂浮，最终在自己刚换的新手机上定格。

    手机屏幕上，赫然是那晚离开烂尾楼前，拍下的照片。

    泛黄的皱巴巴的纸，歪歪扭扭的四个大字，白先生摊着纸指甲獠长的脏手，还有…他猩红眼眶里滑落的血泪～

    纸上，尽管字体丑陋，却也分明可辨得，四个字是“照顾好她”。

    闻人祁看了看手机屏幕，又看了看埋着头哭得肩膀微颤的学姐，无言深叹。

    至于照顾好她…对于如今的闻人祁而言，只怕是要对不起白先生的托付了～

    即将结婚的静静学姐，想来也用不上他来照顾，人与人之间最不可取的，便是在没有足够理由和立场的情况下僭越过多，早在当年和学姐暧昧到最终断掉联系时，他便深刻的领悟了这个道理。

    “兵傀之所以叫兵傀，其核心不过落在了一个“傀”字上，被炼来当成兵器使用的傀儡，他们从炼成的那一刻起，就失掉了所有的自我意识，尽管还算活着，但从根本上讲，他们已经不是人类，而是受兵主驱使的战斗工具。”

    “炼制兵傀的古法…我查阅古书，白先生留下的视频里也显露出了一些信息，这是种惨无人道的祭炼手段，能在炼制过程中存活下来成傀的，往往不足十分之一。”闻人祁说到这里，脑海里又浮现起了那晚老街，那时密密麻麻上百头的兵傀朝他冲锋，这样庞大的数量，很难想象他们成傀的背后，到底死了多少无辜的人！

    “白先生…他算是异类，保留了残缺的意识，那时候他把一块u盘交到我手上，趁我打开u盘查看里面资料的时候，写下了这四个字。”

    静静听着闻人祁的讲述，悲苦着泪痕，抬头～

    “我其实很难想象，他一个普通人，该拼却多大的毅力，才能捱过成傀的痛苦，保留一丝意志残存，重新出现在你面前。”

    “学姐，我体会不来他的绝望。”

    “哪怕重新出现在你面前了又能怎样？他已经变成了怪物，变成了供人驱使的杀伐机器，他熬过伸手不见五指的长夜，最终也没等来光明～”闻人祁说到这里，摇头苦笑。

    “你看，这世上的许多事，就是这么不讲道理，有时候一失足错过，连回头都不能，因为再回头时，已经是百年身，如白先生，他甚至连百年身都不再有。”

    闻人祁幽幽说完，静静把桌子上的手机熄屏，递还到他手中。

    死者长已矣、存者且偷生的道理，她并非不知道。

    但知道与懂得，中间差的何止是天堑鸿沟，太多太多道理，如果没有那份经历，穷尽一生大概都难懂。

    她看向闻人祁，拭去眼角泪痕，强挤出笑容，问道：“他呢？那晚你从烂尾楼离开，后来他怎么样了？”

    闻人祁无奈摇头。

    “今天来见你之前…我先去过了烂尾楼。”

    “那里的东西早已经搬空，棺材、水缸、电脑，至于白先生，那晚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那天从烂尾楼出来，后面又发生了一些事，我与兵傀有过几次交手，也见到了炼制兵傀的人，我这次受伤住院，就是和兵傀打架所致。”

    “那些兵傀里，没有白先生～”

    静静听完，两行热泪又不受控制的从眼角溢出，滑落～

    “至于…至于他的托付，学姐，我只能说一句对不起。”

    “今天的你，即将步入婚姻的殿堂，今天的我，也有许多琐事，需要去劳心劳力。”

    “今天的你依然不需要我来照顾，今天的我，也分不出一份心力去照顾你。”

    静静沉默了良久，闻人祁也皱眉揪心等了良久。

    良久后，他终是等到她释然一笑，点头。

    两人从“食分滋味”出来，城市华灯初上，他们并肩走到路口，一阵凉风吹来，静静紧了紧衣襟，双手搓肩，拢慰自己从内到外的寒冷。

    闻人祁站在旁边，压住怜香惜玉的恻隐，诚如他所想，他没有立场，没有理由。

    到如今姐姐荑猫猫回归，他还没了那份心。

    “我们就在这儿分开吧。”久久等不来男人为自己罩上风衣的静静侧头道，她尽管怀着些许失落，脸上却挂起笑容。

    有那么一瞬，闻人祁因她的笑容而怔。

    “白先生的事情…辛苦你了。”

    “谢谢了呀～闻人～”

    “这次你帮了我，以后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不要和学姐客气，尽管开口，学姐一定倾尽全力帮你。”

    闻人祁与她相视一笑。

    这一笑，便算作将他没有姐姐的九年青春，画上句点。

    静静笑完便急不可耐的转身，转身一刹，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她这半生，真真正正爱过的男人，其实只有两个…

    一个是白先生，另一个，却不是她即将结婚的未婚夫～

    当初之所以和白先生分开，是因为从小抚养她长大的奶奶患了重病。

    那时候只有程立能救奶奶，那时候她在亲情和爱情中选择了亲情。

    可是后来奶奶治好没过一年，还是撒手人寰～

    她弄丢了白先生，弄丢了奶奶，终于今天，也弄丢了当年的小学弟～

    抬头望向星空，以前奶奶和她说过，人总会死，但死了不代表从此消失，他们会化作天上的星星，守护着他们挂念的人。

    静静努力的找呀找呀，但天上的星星实在太多，她怎么找也找不见奶奶到底是哪颗～

    她的身后，闻人祁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人海，转身回头，朝街道的另一边走去。

    她和他，他们没有看到，猩红的瞳孔在繁华的光影深处，曾久久注视过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