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背对霍奇峰，两人一跪一站，时光悄然溜走。

    金顶山脚，武当山人齐聚，吵吵闹闹一片喧杂。

    “客人是不是上了金顶？老祖师知不知道？”

    “刚才下面的弟子通传过，说老祖师人不在小茅屋！”

    “到底来了什么人？天地间的炁动十分诡异！”

    “老祖师的炁龙动了，在金顶上巡游，他老人家估计在上面。”

    “动了炁龙，难道会动手？”

    “师姑婆，您奉命守在金顶山脚，当真没看到有人上山吗？”

    澧兰置身于好几百号徒子徒孙群中，为首几位鹤发老人把她簇拥其间，一口一个师姑婆叫得她尴尬癌都快犯了，她没好气的瞪了为首老头一眼，回道：“我都说了很多遍了，真没看到有谁上山！你们怎么就是不信呢？”

    “你们一大把年纪了有点脑子好吗？炁龙一动，代表师父他老人家有可能出手，需要他出手摆平的人，想要瞒过我上山，那不是易如反掌？”

    为首老头听完澧兰的话不禁皱眉，“老祖师出手，来人至少武圣打底，当世武圣之上拢共就那么几个人，到底会是谁呢？”

    他说完之后，旁近老头立马接上：“会不会是昙悲？毕竟之前两位师姑婆回山的时候，把昙悲的弟子带回来了。”

    “也有可能是姜振东，当年老祖师斩圣东南，杀的就是他的父亲，听说他近些年武道大成，也许会上山寻仇。”

    “呵！寻仇？就凭他姜振东？鬻儿卖女的货色，他要是敢来，我定要他见识见识真武剑阵的厉害。”

    “说起真武剑阵，最近贫道略有心得，难得大家今天聚在一起，不如我们探讨探讨？”

    “甚合我意，我个人认为…”

    澧兰被几个老头围在中间，听着他们叽叽喳喳到最后，居然还讨论起剑阵来了。

    澧兰不由小脸一黑。

    “喂喂喂！我说你们几个，封山这么久了，客人上门闹得师父动了炁龙，你们能不能慎重点对待？怎么还论起剑阵来了？”

    澧兰说完，为首老头大手一挥：“无妨，只要有老祖师在，什么魑魅魍魉都不能在武当造次，任他武帝亲临，在祖师炁龙之下也只有屁滚尿流的份。”

    “贺道友说得极是，师姑婆，正因为祖师榜样在前，我等才更应该好生修道练武，切不可丢了他老人家的面皮。”

    澧兰听到这里彻底无语，气呼呼的走回凉亭坐下抬起温茶抿了一口。

    她抬头望向金顶云海，要说担心…其实也不多担心师父他老人家，只是，为什么偏偏有种很不好的感觉，无端端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金顶云海之上，老人与男人一站一跪，时光悄然逝去，阴沉天色难判天时，转眼已是下午。

    云海间的炁龙不曾有过一刻的黯散，霍奇峰毕恭毕敬跪了许久，也不曾有丝毫的放松，他再清楚不过，那炁龙便是老人架在他脖子上的利刃，只要老人杀意一起，他随时可能身死武当～

    这次上山，接人大概是没得谈了，站在悬崖边的老人，既然放出了炁龙威慑，便不会容他在武当带走任何人。

    接人没得谈，但老人又迟迟没对自己下杀手…想通这个关节，霍奇峰的心思顿时活络了起来。

    接人没得谈，是不是意味着，赌约可以谈？一念至此，霍奇峰壮起胆子打破沉默——

    “您不满我们以世人为子，却又不驱逐我，到底是为什么？能不能给我个确切答复？”

    老人盘腿坐下，风吹起他的白须白眉，在他脸上又刻下一道岁月的沧桑。

    霍奇峰如此开口，想来是又惦记起了他在书信里说过的赌约，老人思索着，凛目摇头。

    最近，古武江湖发生了许多大事，这些大事的核心，着落于一个老人歉疚了十七年的复姓。

    这个姓，是闻人。

    程爵身死，昙悲在宁市战败，武圣交手未伤繁华，古武联盟针对程氏企业掌门人的第二轮猎杀…

    老人沉思着，浑浊目光透过云海看向人间。

    他固然反感霍奇峰在书信里以世人为子做下的赌局，但他也有些事情需要弄清楚。

    闻人家…当年那个消防员～他的孩子…

    “霍奇峰。”

    “你下山去吧。”

    “今日贫道不为难你，至于你说的赌约，贫道应了。”

    惊喜来得是如此的快，霍奇峰听完老人的话，跪在地上抬头，看向老人的视线里放出精光。

    “姜振东在宁市，只要贫道不插手，贫道的师弟自然不会给赌约带来麻烦，你可以放心大胆去做。”

    “但是，你最好明白，如果你敢在赌约中搞什么小动作，我会亲自下山，擒你上武当，杀来儆以天下！”

    霍奇峰长拜叩首。

    云海炁龙消散。

    老人一直在悬崖边坐到夜幕降临。

    天边亮起了繁星，星河无垠，那些千万年前的光穿过无尽岁月，才来到这处人间。

    人若仰望星空，任其自身再如何强大，也难免自觉渺小。

    但人最浪漫的恰恰在此，以有涯而知无涯，纵然微茫，也不惮于此人间自强不息。

    老人太老，真的快死了～如果不能九重成帝，他剩余的寿数，往最乐观去推想，也不会超过五年。

    他这一生，大概见不到武道的祸乱消弭，甚至……见不到武道解祸的曙光。

    但是很多事，见不到不代表就不去做。

    他很欣赏程爵那个孩子，那个在许多人眼里也是长辈的孩子，很多时候，他都觉得程爵与他，其实是一类人。

    就如，他也崇敬着程爵最崇敬的人，喜爱着程爵最喜爱的“难酬蹈海亦英雄”。

    有些人成为了岁月的剪影，但他合该化作精神与信仰，点亮人类文明的天空，指引人类大踏步前进。

    老人独坐悬崖，收起看得眼花的网文，起身伸了伸懒腰。

    “难酬蹈海…”

    “亦英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