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南科大后，老王陪着他去到材冶学院，上到办公楼六楼。

    亮了亮自己的证件，驱使卫兵撕下封条，老王领着老教授走进了实验室。

    久无人打扫清理，实验室已经积了不少的灰尘，老教授踩在地上一步一个脚印，拄拐走到内间，在透射电镜旁停下。

    他先是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上的大洞，而后低头，如摸什么珍宝似的一寸寸抚过电镜，不顾手上沾得全是灰。

    他忽然笑了，由衷的笑，灿烂溢于言表～

    一滴泪花掉在坏掉的电镜表面，濡落于尘～

    “老王，你说我这半辈子的坚持，会有意义吗？”他问。

    老王不言，不忍～更不敢问一句值不值得～

    老教授没有再说话，只是打来水，拄着拐杖开始打扫他的实验室，期间老王几次想要帮忙，都被他推开。

    老王想不明白，这趟送他过来，他是怎么做到的嘴上唯诺，行动上却如此坚决。

    一地的碎石、无处不在的灰尘、砸坏的电脑、乃至于电弧击过留下的黑斑…老教授拄杖亲力亲为，折腾到下午才把实验室打扫干净。

    老王看着他将最后一盆污水端到实验室自带的舆洗间，倒入洗手池，看到他拧毛巾的手被冰水激得通红，饶是已经被他推拒了多次，仍不忍心问道：“要不我让守在外面的卫兵进来帮忙？”

    老教授缓缓摇了摇头。

    该做的，他差不多做完了，如果还有什么事没做的话…

    他想了想，说道：“烂泥巴他…和我发消息说，他遇上了技术难题，关于单兵外骨骼。”

    老王皱眉，自己明明再三叮嘱闻人，让他非必要尽量少和外界联系，他怎么就是不听！

    借着眼睛余光，老教授留意到了老王的神态变化，不消过多思考，他便能把老王此刻间的心理活动猜出个大概，但他也不戳穿，只慢悠悠道：“那孩子还那么年轻～”

    “当初他在我手底下读研的时候，因为我的疏于教导，他没有好好学习，搞得许多知识都一知半解…”老教授说着，语气间不见对闻人祁有多不满，倒溢着些许自责～

    末了，他又道：“你们也真是放得下心。”

    老王叹了口气，“我们没得选择。”

    “没得选择？呵呵…”他的笑像是一根极细的刺，狠狠扎进了老王的心里，虽然不见得有多疼，却梗得老王难受。

    老王注视着他，看他从舆洗间走出，走到外间，打开电脑桌旁的立柜，露出里面墙嵌式保险柜，输入密码，从柜子里拿出几摞现金和一方巴掌大小的盒子。

    “这些钱，你帮我交给我老伴，让她分给孩子们。”

    “记得替我告诉她，我赵杰这辈子没做好老公，没做好父亲，是我亏欠了他们，如果有下辈子，我当牛做马偿还～”

    老王从老教授的话里嗅出些不寻常意味，凛目道：“你什么意思？”

    老教授摇头不语。

    “今天谢谢你带我过来了，老王，往后的日子，注意保重身体。”他回头冲老王微笑，一刻之间，老王仿佛透过他的笑容穿越漫长岁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是他第一次在应酬酒桌上见到南科大的赵杰，年轻的长江学者也是这样冲着他笑，温吞随和，很容易便能让人对其心生好感。

    那时候的王全德，没有足够阅历来看穿他笑容下深藏了坚定，于是误以为他魔怔半生，脑轴半生…

    “赵杰…赵杰！”

    “赵杰你去哪儿？”

    趁着老王发愣的空当，老教授拄着拐杖、蹒跚却又急匆匆地走出了实验室，回过神来的老王赶紧追出去，跑到实验室门口，看见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廊道转角。

    顾不上收好老教授从保险柜里拿出的钱，他不假思索拔腿继续追，来到电梯口前，却没见电梯有所运行。

    老教授，在他眼前消失了？

    回想起他那些类似于交待遗言的话，老王心头不由得蒙上了一层阴影，不祥的预感总是挥之不去。

    不！不行！必须赶紧把他找回来！老王说干就干，一边掏出手机求援，一边疾步往楼梯间走去。

    ……

    比华国国内晚了七个时区的马德里，此时才早上十一点。

    接近12月月底的马德里一如既往天气寒冷，而与往常不同的是，今天这座西方文明古城几乎丢失了它以往间所有的繁华，一条条街道、一栋栋楼厦统统沉寂在呼啸寒风之中，没有了路边抱着吉他动情歌唱的嬉皮士，没有了教堂前嬉戏打闹的孩童，甚至连街边拎着啤酒瓶醉生梦死的流浪汉都不知去向，仿佛一夜之间整座城市死去，再寻不到一丝一毫的生机。

    整点教堂的钟声响起，花岗岩广场上的圣母玛利亚雕塑仍旧垂眸悲悯，车头挂着国旗的法兰西大使馆轿车缓缓驶来，惊得广场上的白鸽纷飞。

    车子在教堂庄严的正坊门前停下，戴着白手套的卷发司机下车打开了后座车门。

    穿着黑色呢绒大衣的法兰西驻西班牙大使，在司机的搀扶下下车。

    钟声廖远，天空阴翳，大使站在车门旁抬头，与不远处垂眸悲悯的圣母对视。

    司机与大使身后的马德里市区，枪声不时传来，每响一下，两人的心就颤一下～

    青色的光兀地袭空而绽，紧随其后的，是连绵不绝的巨响轰鸣，震得大地都在摇晃。

    这样的动静，显然并非普通枪械所能造成…

    司机惊惶回头，大使皱眉闭眼。

    “sir，do we really care not？（我们真的不管吗？）”卷发司机忍不住开口问。

    大使只是摇头，“It\'s out of our hands～（我们无能为力～）”

    “but…”卷发司机黯然低头。

    大使收回视线，看了看他脸上的雀斑，叹气。

    他领着司机走进了教堂。

    教堂里，神父正跪在地上虔诚的忏悔，他来到神父身后，点了点两肩双手合十交叉握拳，低头。

    马德里没有眼泪，有的只是血腥与杀戮。

    时近22世纪的今天，水蓝星文明高度发达，实在很难想象，恐怖主义者居然能大张旗鼓的杀进一个主权国家的首都，胡作非为！

    这次来参加古武裁议的各国高官，都看到了那个视频不假，可《公约》行宪立法已成定局…

    如果有一天，当千丈大的金色光佛出现在巴黎上空，它只要坠落下来，随时能夺走数以十万计的生命，而政府对其无计可施，只能听之任之的话？是否可以接受得来？

    是否可以，继续维持国家的稳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大使扪心自问，知道不能～更何况他们，并没有能将月色染红、能使沙石龙卷穿空成垒的同级武人。他们没有救世主，真到了那一天，也许只有核武器是最后的有效手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