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时候，澧兰提出要送送张老师，却被他婉言谢绝。

    来的时候是两个人，走的时候还是两个人，司机扶着老头子来来去去，奔波千里连武当山的一口苦茶都没喝上。

    萧瑟山风和茫茫雾霭送了清矍消瘦的老人下山，世间人情冷暖各有各的志求，老头子风雨半生，自然知道勉强不来。

    山路陡峭，他在司机的搀扶下走得迟缓，既然期望落空，倒也能慢下来好好看一看武当锦绣。

    “这座山真雄奇呀。”走到一片断崖处，他忽然停下了脚步，望着断崖外的滚滚云海由衷感叹。“古人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可一座高耸雄奇的名山，偏偏住了位假神仙，当真可惜…”

    身旁的司机回头望了望小院的方向，尽管知道这不是自己该问的，仍忍不住问出了口：“他为什么要把鹅养好了再杀？”

    老头子一笑，“你在外面都听到了？”

    司机勾了勾脑袋，低头不言，久伴在老人身边，他和老人的关系甚至比老人那位秘书还要亲近，这些年来承蒙老人多有教诲，司机对很多大事的了解不可谓不深，深到他能听懂某些机锋，能明白“鹅”所指的到底是什么，故而有此一问，同时也对老人的遭遇愤愤不平。

    论及年纪，其实老人并不多么老迈，可不过才花甲之年出头的他，却比很多同龄人更加朽弱。司机在老人身边待的这许多年，眼睁睁看着他日复一日奔走忧劳快速老去，又怎么能不心疼？

    老人看到他低头，呵呵一笑，眉眼间满是慈祥。“听到了就听到了罢，没什么大不了的，担子迟早要压在你们年轻人身上，早些知道也挺好。”

    “老师…”司机低低唤了一声，觉得心里不是个滋味儿。

    老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耐心给他解答：“阿丰，如果成了武帝，可以活至少三百年，这样的理由够不够让他铁了心养“鹅”？”

    他一语道破天机，司机猛然抬头。

    “七重之上，高阶武人，无意难成…”

    “阿丰，我记得很早之前就和你说过，武当山道首的意，是杀而绝之祸乱自解。”

    “您是说，是说！”阿丰被老人的话惊得瞠目结舌，连说话都吞吞吐吐了起来：“您是说，他之所以放任，是在养意！他想要成帝！”

    老人呆呆望着武当金顶的方向，没有再回答司机的问题。

    马德里大使馆，几百号人被屠杀一空，武人过境入华，监控学者专家无算，华锐项目几十号参与其中的研究人员死于非命，而武当山空有传承千年的炁龙，却无人肯下山济世…

    力有不逮，所以求人，结果只求来个鹅肉腥柴，但他李纯钢必须要知道，水蓝星不会因为少了谁就不转，他既然不肯睁眼看看那些葬身异国他乡的好儿郎，那就继续空坐他的武当山，养他的陈年老鹅！

    老人远望的目光收回时，看到了峭壁间初萌绿芽，他的眼前突然浮现出被乱糟糟鹅毛掩盖住的葱韭，突然想起了闻人祁。

    总有一些生机，不惧冬风苦寒，纵使在最绝望的土壤里，也能焕发出盎然。

    老人冷肃的脸重绽笑容，一如方才那般慈祥。

    “我们走吧。”他说。

    司机赶忙上前扶住了他。

    两人一路来到山脚，临上车前，老人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云淡风轻。

    “这武当山，以后再不会来。”

    ……

    宁市北郊的一座农家小院里，男人煮着一壶热茶正在下棋。

    茶汤滚沸香气四溢，升起的淡淡烟气飘散满半座院子，男人坐在石桌旁皱眉推演棋局，俨然棋势已经到了最关键时。

    忽而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把他从全神贯注的状态中拉回现实，被敲门声扰乱了思绪的他看起来有些不耐烦，起身开门的路上踢倒了小径花盆。

    伴着“咯吱”一声，门扉打开，男人看了看站在门外的男人，眉头皱得更紧。

    “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姜振东说着，推开半扇木门跨步走进。

    他进门后，男人转手把门关上，跟在他身后，两人一齐来到石桌旁。

    姜振东自来熟的端起滚茶给自己倒上一杯，轻抿入口，淡淡清香渲得口喉生津，他忍不住夸赞道：“真是好茶，霍老哥果然懂得享受生活。”

    霍奇峰没有搭理他，自顾自坐了下来继续研究棋局。

    他在下，姜振东在看，还会时不时的点评两句，搞得下棋的人不胜其烦。

    “姜振东，你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不妨找个牢坐，别在这里恶心人。”

    姜振东失笑，没想到堂堂武尊也会整上两句俏皮的网络用语。

    “我要是你，早就放弃这盘棋了。”姜振东说道。

    “放弃？何解？”霍奇峰侧抬脑袋问。

    “犯不着揣着明白装糊涂，从闻人祁离开宁市那天起，你和道首的赌约就成了笑话，不是吗？”

    霍奇峰撇嘴一哂：“卖儿鬻女的货色，也敢嘲讽别人是笑话？”

    霍奇峰这句话不可谓不毒，事实上从姜振东破境入圣的那天起，就再没有人胆敢当面说他卖儿鬻女。

    而出乎霍奇峰意料的是，即便被自己当面揭伤疤讥讽，姜振东也不着恼，只伸手从腰包里摸出一张纸摆在了他的面前。

    “这串数字，是你给你那位浮士德的？”

    “是又怎样？”

    “为什么要针对我女儿？”

    “你是来找麻烦的？”

    姜振东勾过石凳坐了下来，盯着霍奇峰一言不发。

    “如果你今天过来是为了找麻烦，那你可以走了，我没工夫应付你。”

    姜振东双手搓了搓脸，一把薅乱了霍奇峰的棋盘，黑白棋子洒在地上，跳得到处都是。

    “姜振东！”霍奇峰拍案而起，本来想要发作，可姜振东偏偏在这时候说起了正事——

    “吴杰吴白两兄弟被抓了。”

    听到这个消息，霍奇峰再顾不得他的棋盘，眉头一皱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下午，在包考境内被抓，闻人祁动的手。”

    霍奇峰愣了愣，旋即揶揄道：“看不出来嘛，姜小姐的跟班弟弟确实有两下子。”

    姜振东摩挲着下巴，看向茶壶的目光陡然变得深邃了起来。“吴白和吴杰炁能通石，正常情况下即便碰到打不过的对手，也能躲进地底和对方周旋，他俩可以说是去马德里的九个人中最难被抓到的两人，你不觉得奇怪吗？”

    霍奇峰想起另外一个消息，促狭道：“听说黛芙妮夫人养的小白脸也往南洋去了，会不会是他帮的手？”

    姜振东忽略掉霍奇峰话里话外的调侃，继续道：“就凭哈姆特，想要抓住吴白吴杰，他还没那个本事。”

    霍奇峰听到这里眉头再次皱起，“我们曾测试过，除非一炁百里武圣之能，否则抓不住吴杰吴白，你是想说…”

    姜振东话锋一转：“还有另外一件事，《公约》被西班牙王室压下来了。”

    “会议过后，原本第二天就该向全世界宣布结果，可是我手上掌握的媒体却迟迟没有收到召开新闻发布会的消息，那天袭击马德里大使馆的时候他们断掉了网络，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因为重修通讯基站的原因才没有发出来，结果后面一调查，才知道是被压了下来。”

    “西班牙王室…”霍奇峰呢喃着，问道：“和安德鲁那个小鬼有关？”

    姜振东点头，“应该是他。”

    “黛芙妮这个女人，真是不知死活！”霍奇峰的话令得姜振东眼皮跳了跳，眸间的杀机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