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朝阳透过狰狞的树枝，投射在白色商务车前男人的脸上时，霁兰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男人的整张脸都扭曲在一起了，两条紫色的疤痕从他的两侧额角向眉心蔓延，像是两只扭曲的蚯蚓在他白皙的皮肤下挣扎翻滚。男人的下半张脸更是可怖，他自人中以下的面容只剩下烧伤后的肉疤了，细密的褶皱分布在粉红色的表皮上，看起来像是长了一层肉色的羽绒。

    男人听见欧文的喊话，咧嘴一笑。奈何他的下半张脸因为重度烧伤，皮肉粘连在一起，这个笑容让他的左半边牙齿全部暴露出来，像只刚从坟墓中爬出来，半数皮肉已经腐烂脱落的丧尸。

    “你们绑架了人，还敢张扬？”男人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像粗糙的金属棒摩擦在一起，“把人交给我们，放你们离开！”

    欧文很快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故作镇定地点了支烟，迎着清晨尚且温柔的北风吐出了一个烟圈：“我们既然敢带人走，自然知道他就是阿瑞斯！倒是你，现在把背后的人供出来，再放下武器，跪地求饶，我或许可以考虑留你个全尸。”

    男人被欧文的话逗乐了，这次他笑得狷狂傲慢，不再收敛锋芒，整张脸扭在一起，疤痕将本就深陷眼窝的双眼挤成了一条缝。在面包车的大灯照射下，霁兰能看见男人围巾下隐约露出的长疤。

    如果换成别人看到男人脖子上的疤，可能只会以为他做过什么脖颈部的手术，并不会多想。但霁兰从唐代起就喜欢流连于人世间了，所以她很清楚，这样粗长的疤痕只可能是男人曾经被砍掉了头颅，后来被人用奇技淫巧将脑袋和身体缝合起来，变成傀儡偶人而留下的。

    但是这样的秘术在华国大地上已经消失将近五百年了！

    霁兰暗道不好，这男人不止看起来像丧尸，实际上他就是一具行尸走肉，他所有的思想、行为、言语全部来自于背后的宿主。一旦动手，欧文不知道男人的底细，不清楚该怎么制服他，一定会吃亏。

    欧文似乎没有注意到男人脖子的异常，用手掏掏耳朵：“你笑得真难听，像只乌鸦。”

    男人伸手从后腰拔出来一把廓尔喀弯刀，刀身反曲的弧度极大，让整把刀乍看起来像极了一把镰刀，死神的镰刀！

    男人用刀指着欧文：“就凭你怀里的两把手枪就想带走阿瑞斯？小子，记住，做人要知道天高地厚！”

    说罢，男人甩开长及脚踝的风衣，里面紧身黑毛衣将男人的肌肉曲线勾勒得更加明显。

    欧文扔掉烟头，用脚捻灭，从两侧肋下拔出手枪，双枪齐发，颗颗子弹皆命中男人心口。

    欧文为了避免声响太大，在市区行走一般都只会填装亚音披甲弹。但是他枪法奇准，即使是亚音速子弹，在射程内他也能保证百步穿杨。

    两只手枪一共把十二枚子弹送进了男人的胸膛，即便光线不足，欧文也确定男人胸口已经开一个大洞了。可是男人的行动没有减缓半分，他手中的廓尔喀刀已经舞到欧文面前了。

    欧文已经来不及填弹了，他弯腰避过刀锋，同时让双枪在手中画了个圆圈。

    欧文反握住手枪的枪托，让枪管贴紧手掌外侧。刚刚发射完的枪管把欧文的皮衣护腕烫出两个缺口。

    欧文以枪为锤，从下向上，连连击打男人因为挥刀，中门大开而暴露出的下颚。咔嚓一声，欧文很确定自己打碎的男人的下颚骨。

    事实确如欧文所料，男人的整个下颚像是破布袋子一样垂晃下来，被布满烫伤疤痕的皮肤包裹着，在熹微的晨光中逐渐变形。

    “舒云，你来开车！”霁兰低声喊道，旋即推开车门，手在车框上一撑，越过面包车的车顶，直接翻到男人身后。

    霁兰在身体越过男人头顶的一刹那，飞速出刀。锋利的小直刀从男人的后颈处刺入，随着持刀人的落地，一直划到男人的尾椎骨处。霁兰这一道纵向切割开了男人的脊骨。

    方才连中十二枪仍然悍勇的男人瞬间像被庖丁分解的牛肉一般，瘫倒在地上，背后迅速蔓延出黑红的血液，血液中还掺杂着一些黑色的晶体。

    霁兰站到欧文身后，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他不是活人，是用华国上古秘术操控的傀儡。控制他的宿主应该在车里，小心！”

    欧文从鼻孔里挤出来一个“嗯”字。

    霁兰有心捡起男人的廓尔喀刀，方才一击她的小直刀已经卷刃了，她急需一把新的趁手兵器。但是对面车上一直没动静，她也不敢贸然行事，生怕对面看出来他们准备不周。

    欧文向前踏出一步，大马金刀地站在倒地男人的身前，双手双枪，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他微抬下巴，傲慢地再次冲对面喊道：“怎么？阁下是怕了吗？不敢面对我？派这么个活死人出来。”

    半晌，天光已经大亮，对面车上才下来一个身穿盘扣唐装的男人。晨光照在唐装男人的脸上，显得他本就清瘦的脸更加文弱了。浅灰色的唐装宽松肥大，被风一吹，衣袂飘飘，让人一时间分不清他到底是人还是鬼。

    霁兰也上前两步，抬手用刀指着男人：“敌将通名！”

    男人笑笑，突然一阵寒风吹来，男人竟然捂着嘴弯下腰开始咳嗽。

    欧文和霁兰对视一眼，唐装男人被风一吹都能咳得上不来气，俨然就是个文弱书生，他真的能操控傀儡，控制塞壬，甚至胁迫阿瑞斯吗？

    男人咳完了，从兜里掏出来块手绢，不紧不慢地擦擦嘴，又正了正衣襟，才慢慢开口道：“不好意思，失礼了。老夫敖荣。既然小友能看出来阿瑞斯的真实身份，想必也并非凡夫俗子。如今你我之辈人丁稀少，何必内斗徒增损耗。老夫也不想与几位为敌，小友何不将阿瑞斯交给我，我愿与几位接结个朋友。”

    欧文用枪挠挠额头：“敖荣？你姓敖？这么说你是龙类？”

    敖荣笑笑，虽然拱手欠身，极尽谦逊恭谨状，语气却是十足十的高傲凌人：“老夫才疏学浅，勉强掌管乌狮城附近几条河流罢了。小友与我交好，必定不会吃亏的。”

    霁兰不动声色地挪到倒地男人的廓尔喀刀旁边，只等一会动手，立时便捡起弯刀。

    欧文在前，抬起双手看了看手中的枪，旋即双手前后护在身前，沉肩坠肘，屈膝拔背，摆出一个标准的内家拳应舵势。

    敖荣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他见欧文几人不识趣，也不多言，向后一挥手，白色商务车上立刻下来了三个男人。

    欧文沉势以待，只等对面冲过来，他就扑上去开打。

    谁料对面的三个男人各从身后端出来一支枪。两把上了加长弹夹的乌兹，一把“野猪”无托突击步枪。

    欧文愣了，这有点不讲武德啊，刚刚他玩枪的时候，对面非要跟他短兵相接，现在他做好了内家拳起手势，对面掏出来一排黑洞洞的枪口……

    霁兰的额头上也冒出冷汗，即便他们能在中弹前跳上车逃跑，对面也有可能展开公路追逐战。他们的面包车不防弹，车速也一般般，压根甩不开敌人。而这个敖荣很显然对阿瑞斯势在必得，并且脑子有病，否则他也不会在华国动长枪，万一他疯狂到不顾一切，鬼知道会捅出多大的乱子。

    舒云在驾驶位上惊呆了，对面竟然胆敢在华国动长枪，这已经不是他们钓到了多大的鱼的问题了，而是他们要怎么带着小命离开。

    齐久藏在驾驶位座椅的阴影里，他想尝试不依靠梣树枝，直接开启虚数空间。他曾经在希腊的帕尔纳索斯山成功做到过，但现在他已经尝试六次了，都没有成功。

    霁兰心中第十次盘算起自己要不要现出原形，跟敖荣攀个亲戚，再拍拍马屁，毕竟大丈夫能屈能伸。突然她感到脚下一阵抖动，像是地震。

    欧文明显也感觉到了，但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霁兰上前一把拉住欧文的肩膀，把他往身后扯，嘴里大吼：“上车，扯呼！”

    欧文被霁兰拉了一个趔趄，随即稳住身形，跟在霁兰身后，飞快跳上已经横过来的面包车。

    在霁兰和欧文跳上车的刹那间，齐久从车座地下的旅行袋里抽出M500左轮手枪，扑到车门口，对着商务车前的一排人打空了弹匣。这把M500里面实现压满了马格努子弹，威力巨大。

    可惜齐久不是欧文，他的枪法仅限于不脱靶而已，眼下兵荒马乱的，他只能对着大致方向一通乱射。不过得益于M500巨大口径的威力，他还是成功击倒了两个持枪男子。

    舒云看似温柔娴雅，开起车来也是不折不扣的暴力飙车分子。况且现在他们在土路上，没有监控摄像头，不用顾及隐匿行踪的问题。舒云硬生生把面包车开出来了阿斯顿马丁的气势，要不是欧文眼疾手快，齐久非得被从车门甩飞出去不可。

    霁兰一把扶住脑袋快被甩得装到地上的阿瑞斯，转身坐到最后一排座椅上，查看后面的情况。

    “阿舒，可以了，他们没追过来，别开这么暴力，一会车抛锚了！”霁兰见白色商务车没跟上，冲驾驶位喊道。

    飙车正兴起的舒云头也不回：“你以为他们好心不追过来，那是他们追不过来。明天地震局估计得疯了。”

    欧文和齐久抱紧扶手，车颠簸得他们甚至扣不上安全带。

    “那个敖荣也是龙类，但他好像没认出你，你认识他吗？”欧文双手撑住车顶，双脚用力踏稳地面，用顶天立地的方式避免自己的脑袋跟车顶亲密接吻。

    霁兰被颠得声音断断续续：“他是河伯，就是龙女的男性叫法。但是我不认识他，华国龙族繁衍至今小一万年了，分支太多，光出名的就有蛟龙、青龙、蟠龙、烛龙、螭龙等等，不出名的种类更是多如牛毛，我怎么可能全认识？”

    齐久跪在座椅上，牢牢抱住座椅后背：“那你觉得敖荣是什么品种的龙？”

    不等霁兰回答，就听一声轰鸣，驾驶位的舒云大叫一声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