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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一把枪(4)
发布:2022-11-13 01:47 字数:5026 作者:一粒丝儿
    市局的刑侦专家还没到,部里的专员也还在路上。陈颍川处理完手头的琐事,便带着林九牧换了便服驱车前往莫家村先行了解情况。

    莫家村实在是很偏,开了40分钟左右,警车才晃晃悠悠在莫家村停了下来。陈颍川提前联系了报警人莫小安,跟着他找到了张凯亮一家。

    张凯亮的大儿子、媳妇和小儿子都在,至于张凯亮,老人家昨天晚上受了些刺激,心绪起伏太大,再加上病还没好全,便又回去住院了。

    一家人正吃着早饭,见莫小安领着人进来,一看是两个过分年轻的男子,还以为是莫小安的朋友。等陈颍川出示了警察证并说明来意,他们才明白这两个特别好看的年轻人是警察,忙站起身给他们倒水。陈颍川向他们摆摆手,表示想先看看现场。

    由于是昨晚报的警,所以派出所当时已经出过警了,处警的是个老民警,明白兹事体大,没有贸然进入现场,而是在了解了相关情况后,立马上报要求分局的刑科室的同志前来勘察现场,并告诫张凯亮一家先不要乱动家里的物品了,防止过多破坏现场痕迹。于是昨晚他们一家是住在莫小安家里的。一家人都因为知道自己闯了祸,都有点心虚而惶惶不安,生怕警察提起带枪进城的事。

    凌晨时分局刑技科室的同志已经加班加点来勘察过现场了,但由于现场杂物很多,并没有特别的发现,熬了一晚上,刚刚结束工作回去休息了,所以现场保存的还算完好。

    陈颍川先是绕着房子看了一圈,观察了一下大概结构和周围环境,随后便与林九牧戴上防护口罩、帽子、手套以及鞋套走进现场。这是一幢很普通的农村自建小楼房,一共两层,大门连接两侧的围墙,进门是一个约10平米的小院,养了些鸡鸭,都关在笼子里了,牲畜的排泄物的味道在夏日里发酵,味道很大。再往里是小楼,大门进去便是客厅,西面有一间卧室和卫生间,都带有一扇窗户,东面是厨房,有一扇窗,一打开就可以看到刚才院里的禽舍。

    客厅往上是二层,有三间房间,两间带独立卫浴的卧室,还有一间书房,都有一扇窗户,二楼还有个小阳台,是用来晒衣服的。

    一楼的卧室是张凯亮在住,因此主要现场是在一楼。而丢失的金首饰是张凯亮大儿子的妻子的,放在二楼东面的卧室里。

    陈颍川小心走进张凯亮的房间,一进门便无从下脚。杂物堆满了走道,衣橱里的衣物以及过冬的被褥全被翻出来,被粗鲁地扔在地上。床头柜和电视柜的抽屉都打开着,里面隐约可以看出来是一些证件和病历本。靠近门的墙角放着一个编织袋,装着一些生活用品,看得出来是张凯亮从牧区带来的行李,猎枪也是装在这里面丢的。陈颍川带着林九牧又上了二楼,查看了被盗窃金首饰的房间,基本情况和下面差不多。所有的衣物都被翻乱了,嫌疑人连床上都没放过,枕头也被丢在地上,稍微特殊一点的就是女主人的梳妆台抽屉打开着,金首饰也就是放在这里面被偷的。

    陈颍川摸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余光看见自己那个正盯着某处疑似神游天外的小徒弟,于是没好气道:“大学霸,说说吧?你的见解。”

    林九牧知道陈颍川又在阴阳怪气,在心里微微叹口气,淡淡道:“我觉得这是一起简单的盗窃案。”

    “哦?”陈颍川挑起眉头看了林九牧一眼,抱着手臂一边踱步一边用手指点自己的手臂。

    得到一点回应,林九牧接下去道,“这两个现场都很乱,可以看出来犯罪嫌疑人并不了解熟悉张凯亮家里的情况。从现场的混乱程度可以判断出,犯罪嫌疑人找的很匆忙,目的也很明确,就是为了钱。”说到这里林九牧偷偷觑了陈颍川一眼,见他没有异色,便继续道,“虽然也有可能是熟人作案,但是张凯亮一家正式搬到这里也才只有三个多月,而且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照顾老人,所以跟村里人熟悉并交往的时间并不多。因此我觉得熟人作案的可能性其实不是很大。”

    “嗯,还说的挺好的,那你觉得这个小偷是怎么进来的?”陈颍川夸奖了两句,但那语气里的阴阳怪气却让人无法忽略。

    林九牧低着头整整自己的衣角,斟酌了一会儿才说:“我不确定,但我感觉他是从大门口进来的。房子旁边的墙很高,不借助工具很难爬进来。外面的大门是铁质的,已经有些生锈了,我刚才稍微瞥了一眼,大门安装的是最容易被撬的A级锁。所以我猜他是从大门撬了锁进来的,但是具体是不是这样还需要刑技的师兄勘察检验一下。”

    陈颍川听闻,意味深长地看了林九牧一眼,没说话,掏出手机给人打电话去了。

    这段日子林九牧早已习惯陈颍川这副阴晴不定的模样,任命地跟上去,谁料陈颍川突然停下来转过身,盯着林九牧的双眼,说了一句,“你确实有那么点搞刑侦的天赋。”

    “噗”的一声,林九牧的心里仿佛一下子开满了花,任谁被平时对你挑三拣四的师傅突然认真地夸了一句,都能开心地飞起来。林九牧这边刚煽动翅膀,那边陈颍川转过头又大声说道,“有点东西,但不多。”听罢,大学霸的翅膀是“啪叽”一下子垂下来,硬生生从空中落下。

    林九牧气得牙痒痒,对着陈颍川的背影默默竖了一个中指。陈颍川微微偏过头,余光里瞥到平时冷冷的小徒弟丢掉了“偶像包袱”,嘴角扬起一个愉快的弧度,哼着小曲找张凯亮一家去了。

    陈颍川向莫小安要了一间空房间,搬了三张椅子进来,准备就地对相关人员进行简单的问询。

    林九牧打开执法记录仪,夹在胸前,对准第一位询问对象——张凯亮的大儿子张文峰。

    “你把事情的具体经过跟我们讲一下?”

    “昨天晚上,我跟我表弟莫小安约了在村里的文化礼堂请客吃饭,庆祝我爸平安出院。大概五点的时候,我们四个人开车从家里出发去文化礼堂。吃了大概2个小时,我记得到家的时候看了一眼手机,是晚上19点13分。当时把我爸扶进房间的时候我吓了一跳,房间特别乱。然后我爸看见他从牧区带回来的那几个行李袋也被打开翻乱了,想起来自己的猎枪放在里面。他跟我们说的时候,我们真的吓坏了。”张文峰停顿了一下,低头搓搓衣角,不自觉小心翼翼觑了一眼陈颍川的脸色,心虚道,“警官,那个猎枪带进京阳市我们是真的不知道。”

    “问你什么就说什么,枪支的事情另算,你先把有关东西失窃的事情讲讲清楚还有你的社会关系情况。”陈颍川板着一张脸,叫人看不出什么好脸色。

    张文峰脑门冒出一阵虚汗,默默摸了一把锃光瓦亮的脑门,继续道:“我们刚到京阳市,别说安麟区了,其实连莫家村都没有摸熟呢。搬过来是因为这里的医疗条件好,而且有亲戚照应。我爸年纪也大了,老在牧区也不是什么事,我们几个做儿女的就想老人家晚年好好过。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结果出了这样的事。”

    “你们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咋可能嘛警官,我们一家都是良民啊,祖上还打过卫国战争的,不会干违法犯罪的事情的,也没有跟别人结仇结怨的。”张文峰急忙道。

    “你别紧张,我问你什么,你如实回答就好。对了,随意问一下,你跟莫小安的关系怎么样?”

    张文峰抬起手又摸摸自己光滑的脑门,又说道:“我们家跟莫小安关系不错的。小安是个好孩子,他爸妈没得早,一直都是我们这些亲戚帮助他的。他也挺争气的,找了份好工作,现在家庭也稳定了。之前都是吃苦头,现在好歹是过上些好日子了。”张文峰一阵唏嘘。

    “你们搬来这里也是莫小安提的吗?”陈颍川状似不经意一问,林九牧却在余光里瞥到他眼里闪过一丝不明的光。

    “嗯倒也不能这么说。是我爸他身体不好了,我就和我老婆、弟弟合计合计从牧区搬出来住。然后我想起来莫小安好多年前搬到京阳市了,我就想问问他有没有门道,帮我们找找合适的房子。”

    “当天晚上,是莫小安定的包厢去吃饭吗?”

    “对啊,他对这里熟悉,肯定找他帮忙的。怎么了,警官同志?莫小安有问题吗?他有问题我们一家是不知道的,肯定是因为他没有父母教养。我们好久没见过面了,只是在他小的时候照顾过他,后来他上大学了我们就没怎么联系了。警官同志,这事儿是不是莫小安干的?我就觉得他怎么会突然这么好心。”张文峰是跑长途,坐着的时候一直佝偻着背,说到这里却不自觉直起身子,声音越来越响,仿佛就已经认定了这事儿就是莫小安干的。

    “没说是他干的,只是不排除嫌疑,你懂吗?要真说起来,你也有嫌疑。好好坐着,是我问你还是你来问我?”陈颍川敲敲笔记本,面色不善道。之后陈颖川又问了张文峰不少问题,询问时间不长,他断断续续讲了很多,但大多是一些没有什么用的废话,一个劲儿地悄摸给莫小安泼脏水。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陈颍川又带着林九牧依次对张文峰的妻子、张凯亮的小儿子张文远进行了简单询问,得到的都是差不多的回答,并且都对莫小安表示了怀疑。

    最后轮到莫小安,陈颍川坐在莫小安对面,林九牧坐在他旁边,执法记录仪被放在旁边的一张桌子上,小绿点一直闪烁着。

    连续问了这么多人,两人都有些疲惫。

    莫小安正襟危坐,目光是很坦荡的,但是总感觉他一直在关注那个闪着绿灯的执法记录仪。林九牧暗自打量莫小安,不明白为什么他忙前忙后帮助张家这么久,却还要被张家嫌弃怀疑。

    “莫老师,问了这么多人了,大概情况我们也了解了,咱们就稍微聊聊天,你也别紧张,放松点吧。”陈颍川揉揉自己酸涩的肩膀和腰,笑着对莫小安说道。

    “好的陈警官,你还想了解什么情况,我一定知无不言。”莫小安很温和的笑了一下,然后松松地靠在椅背上。

    莫小安是安麟区麓铭实验小学的小学语文老师,长相清秀,气质温和,戴了一副黑框的眼镜,嘴角微微上扬,看上去很好亲近。

    “莫老师,你觉得什么人会想去偷枪支呢?”陈颍川状似认真听课的学生向莫小安提问。

    莫小安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思索了一会儿说:“我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但我觉得应该是那种穷凶极恶之徒才会想去偷这种危险品吧。”

    陈颍川笑道:“是啊,一般小偷真碰到枪这种东西,应该吓了一跳吧。虽然不敢打包票,但是在我们辖区里,还真没有出现过这么大胆的小偷。一般的小偷能偷到手机、电瓶车、金银首饰就顶天了,偷的这么猖狂的还真少见。莫老师,你们村外地人很多吧?”陈颍川说道。

    “我们这里外地人确实挺多的。”莫小安又慢慢坐直,笑了一下。

    “哎呀,外地人一多起来确实不太好管,我们所里的警情一大半都是外地人贡献的。不说了,不然得说我地图炮了。莫老师是冀州人吗?”陈颍川好奇道。

    “我父亲是冀州人,母亲是雍州人,我早年出来求学工作,已经很久没回去了。”莫小安淡淡道,仿佛不太愿意提起自己的户籍地。

    “冀州人不是一般都比较野蛮的嘛,但看莫老师好像还是很温和的,一点都不像在冀州长大的。不知道莫老师在那里还有没有什么旧友,这么多年都没想回去看看?虽然冀州人风评不好,但是我倒是一直想去冀州玩玩呢。”陈颍川好像没注意莫小安的情绪,又追问道,语气之间满是对冀州的诋毁。

    莫小安仿佛没有听出来一般,微微笑道:“没有,我父母走的早,冀州那边早就没什么亲友了,那边我也不是很熟。”

    “父母双亡啊,确实挺可怜的呀,换成我也不愿意回那个伤心地。”陈颍川的话可以说特别不客气,地图炮严重不说,还恶意讨论人家的隐私,林九牧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

    “陈警官这样优秀的人肯定体会不到的,我小时候过得确实很苦,但是现在足够幸福了。”莫小安却意外的没有生气,只是看上去有些忧伤。

    “哎呀,都怪我,不好意思莫老师。我这个人就是比较喜欢八卦,跟你道个歉。行了,谢谢您配合我们的工作,有问题的话可能还会找您的,希望您别介意。”陈颍川伸出手和莫小安重重握了一下,林九牧关了执法记录仪,向莫小安点点头。

    莫小安起身跟陈颍川微笑着握手,回应了林九牧,还很有礼貌地请他们喝水,送他们到门口。

    走的时候,林九牧隐约觉得莫小安的神情有点微妙,但也没细想。

    “这么问下来,感觉张家好像没什么嫌疑,就莫小安有点奇怪,说不上来。”林九牧沉吟道。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警车上,陈颍川却没急着发着车子,反而从兜里掏出一盒被揉的扁烂的黑利群,抖了抖,随便抽出一根叼在嘴上,又从身上摸出来一个打火机,“啪”地一下点燃,深深吸了一口,转头向正在面无表情驱散二手烟的林九牧,定定地看着他说:“你觉得莫小安这个人怎么样?”

    “成熟,稳重,自控能力很强。刚才其实张文峰在那里说他有嫌疑的时候,外面的人肯定也听得见。后来进来的张家人都或多或少保持着张文峰的态度,暗地里都对莫小安踩了几脚。我不信莫小安没听见,但是莫小安进门的时候没有表现出来,好像不知道他们家的态度,送我们走的时候还在给他们安排住宿的事情。可以看出他很克制自己的情绪。”林九牧一口气说完,又问道:“师傅,你觉得是莫小安做的吗?”

    陈颖川张开嘴吐出一个圆圆的烟圈,烟幕缭乱中,林九牧看不清陈颖川的神色,只听到他说:“希望真是这样简单吧。”

    林九牧看着陈颖川锋利的面部轮廓线条,以及回荡在耳边的低沉的嗓音,觉得嗓子有点干,但下一秒就被二手烟呛咳出泪花来。他有些怨愤地打开车窗,幽幽地盯着陈颖川。

    陈颖川转过脸来,看到自己小徒弟的幽怨小眼神,轻轻笑了一下。车子离弦般开出莫家村,半截烟掉在地上,烟雾被狂风吹出一个飘渺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