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凌月窟】

    快步走进去，迎面看见的是一片红白相间花海。

    吴纤尘来到了祭灵坡。

    是云晴霁栽钟血艳玫瑰的地方。

    是每个属于凌月窟的魂魄都会来到的祭灵坡。

    云烟就此弥散，人间就此落幕。

    “晴霁！云晴霁！”

    才落了地就不住的呼喊着，他已经在强忍着心中的压抑。远眺低地坡面前方，竟真有一束血艳的玫瑰，开的华丽优雅。

    他快步走在那条羊肠小道，尽头泥泞处的玫瑰，红艳的像是在滴血。他细看泥土里，有些闪耀。蹲下身，乍一看，这是去年他送给云晴霁的蓝宝石戒指。

    震惊着，颤抖着，那双白净纤长的手伸进肮脏的稀泥里，捡起了戒指。

    他泛泪，他哽咽，他哭喊。

    “云晴霁，你不是说你不会再丢下我了吗！你骗人！你为什么要抛下我一个人啊！为什么！！”

    他低声哭喊着，他把蓝宝石戒指戴在了右手的无名指上，双手遮挡着面孔，肆意的哭泣着，左手无名指上衬着的是云晴霁送给他的绿宝石钻戒。

    银色长发在风中凌乱，就像他的心，很乱，很乱。脖颈的曼珠沙华纹身也似是在颤抖着，鲜艳夺目。

    这是在祭灵坡的坡面上，曼珠沙华和金星雪浪汇集的地方。

    吴纤尘缓缓起身，走下祭灵坡顶的坡面，原来坡面下是一个内嵌式的库。

    祭灵坡下入口是用异能控制的屏障，人很少，他排着队很快就到了。

    “您的姓名？”

    “吴纤尘。”

    “逝者姓名？”

    “云晴霁。”

    登记人员愣了一下，又问着：

    “与逝者关系？”

    “他是我爱人。”

    “那您？”

    “也是他的爱人。”

    “好的先生，您请进。”

    登记人员微笑着给了他一个木牌，木牌上刻着三个字——云晴霁。

    是一条没有尽头的白色长廊，他在一个白墙前愣了一会儿后，把木牌摁在了墙内。随之，出现一道白色大门缓缓打开。

    迎着光辉，向着爱人。

    他走进去，房间里里是云晴霁，是在屏障里微笑着向他招手的云晴霁。丹凤眼，双瞳异色，沙金亚麻色头发，脸颊的雀斑，以及右手手背上的曼珠沙华纹身。眼下泪痣，薄唇红润。

    大门缓缓关闭，他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蹲在地上大哭着。撕心裂肺，他把脸埋进了臂弯，只听他颤抖的低语道：

    “我们曾经约定过……趁着曼珠沙华盛放，要，要共同去神瑞楼制造关于它的异能术，让它也能受人所用。你，你还说过，你会一直陪着我，不会跑的。为什么会这么快？为什么？”

    空旷的房间里，只有两个“人”，不，只有一个。因为另一个只是魂魄罢了。

    过了良久，他起身触摸冰冷的屏障，

    “雨止……”

    里面的云晴霁温柔的笑了笑，他眉眼弯弯，背着手，嘴巴里似是说着什么。

    听不见但是能看见，他的嘴唇没有碰撞，他在说：我爱你。

    吴纤尘苦笑一番，他轻声呢喃：

    “我也爱你。”

    他的额头抵着玻璃柜，晶莹的泪珠划过早已苍白的脸颊。

    他忽地想到了什么，嘴里嘟囔着最后一线生机：

    “唤魂域……唤魂域。”

    “晴霁，我去唤魂域找你！等我。”

    很久以前，有的人自称可以和死去的人的灵魂对话交流，亦或是在梦中互通信息，这种行为就叫做通灵。而在凌月窟，通灵这种行为直接被称呼为了“唤魂”。

    只不过凌月窟的通灵和人界的通灵简直大相径庭。

    他从祭灵坡后门出去了，他飞奔着，招手叫来一辆飞行马车。

    路过街市巷口，来到唤魂域，如今它是宁静的存在，是生与死的沟通。

    吴纤尘摊手召唤出一张黄纸，用食指和中指捏并。

    奇怪的是，这张黄纸上面没有任何修饰笔画，只见吴纤尘轻轻点了点黄纸，便出现了一道朱砂色的线条。他右手下旋，向上扔出黄纸至身前。

    他在心中默念道：

    【唤尔之魂】

    却毫无反应，明明已经默念完了咒语怎么会没人出现？他又四下张望一番，根本没有云晴霁的影子。

    难道起势不对？他又试了一遍，无果……

    “操！！”

    他有些不耐烦，低吼了一声。

    此时，他却注意到了黄纸上显现的另外几个血红色的字，上面清晰赫然写道：

    【身负罪恶，无法唤魂。】

    这骇目惊心的几个字让吴纤尘浑身发颤。

    原来世俗从来不接受云晴霁赎罪，就算再痛苦的赎罪，就算再虔诚的赎罪，世俗也不会接受。

    吴纤尘绝望的看着唤魂域斗拱飞檐，青砖绿瓦，只是浮华罢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都是骗人的！都它妈是骗人的！哈哈哈哈哈哈”

    他有些神志不清的，身体颠晃着，他走出唤魂域。招手挥来一辆九分车，去哪？他犹豫了一下，皱眉颤颤巍巍道：

    “去祭灵坡……谢谢……”

    他回到了祭灵坡。

    风舞动着惆怅，吹散了黎明，祭灵坡上方的夕晕美妙绝伦，却有人的离愁别绪。

    此时他情绪低落，他本可以在这里和爱人唤魂，谁曾想“身负罪恶，无法唤魂”八个字让他们天人永隔。

    “晴霁……我回来了……”

    他来到祭灵坡坡面的羊肠小道中央，不紧不慢走着。

    血艳玫瑰前，他单膝跪地，取下手指上的一枚蓝宝石戒指和一枚绿宝石戒指。刨开脚跟前的那块泥土，刨着却感受到了不一样的触感，软软的。

    是什么？

    吴纤尘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他快速刨开土，映入眼帘的东西让他瞳孔震颤。

    是人皮！是云晴霁手背上的皮肉，上面是泛着乌黑伴着血液的曼珠沙华纹身！

    随即是热泪盈眶，他心疼，因为云晴霁只有在临死前以这样的方式破除“恶花诅”。放下情与爱，放下生命，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

    他喟然长叹，幽幽开口：

    “雨止，祭灵坡悲鸣伴随你哀愁，待我来陪你度新生。”                                    

    他唤出一把短刀，剜下脖颈的曼珠沙华，鲜血浸润了他的衣裳。他强忍疼痛，咬紧牙关，割下那片肉，那片曼珠沙华纹身。

    脖颈早已是血肉模糊，是不堪和爱恋。

    颤抖的身躯，皮肉上的曼珠沙华红艳，衬着绿杆，却与另一个乌黑的曼珠沙华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他把两片皮肉放置在泥土里，形成一个爱心的形状，随之又把戒指放了进去。

    他们的魂灵与皮肉共同葬在了血艳玫瑰下的泥土里。

    他苦笑着。

    眼前一阵眩晕。

    白衬衣上鲜红的血液是他对他的最深情的爱。

    一个踉跄，他已经仰躺在了那株血艳玫瑰旁，天色渐黑，星光泛滥。疼痛已经使他分不清今夕何年，恍惚间他好似看见云晴霁在冲他微笑。

    只记得云晴霁温柔的说着：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只要我们在一起，哪里都是家。”

    忽而想起云晴霁说过的一句诗，他隐忍着疼痛，念叨着：

    “约君切勿负初心……天上人间均一是。”

    后来他听见云晴霁温柔的对他说：

    “这辈子，有你足矣。”

    吴纤尘笑了笑，瑞凤眼弯了弯，薄唇上扬着。

    他喉间沙哑，却还是道：

    “这辈子，有你足矣。”

    吴纤尘渐渐的睡了去。

    他倒在了泥泞中，死在了尘埃里。

    祭灵坡坡面的曼珠沙华和金星雪浪花海尽头，耀眼的血艳玫瑰绽放之处，躺着的银发男人，有着一段至死不渝的爱情。

    今年他二十岁，云晴霁二十八岁。

    ——

    “纤尘！！小犬！你别做傻事啊！你别睡你别睡！”

    似是在远处传来一阵呐喊，在祭灵坡的坡面上方，云晴霁被困在了一个叫“销声匿影障”的屏障里。

    “我他妈还没死啊！你怎么就先走了！？”

    云晴霁不住的哭喊着，他使劲敲打着屏障，双手手掌已经渗出了血。奈何因为“恶花诅”的缘故他一大部分异能术被限制了，他现在无法解除屏障。且屏障里外的人都互听不见声音，云晴霁只能看嘴唇才知道吴纤尘在说什么。

    “我好恨我自己连累了你，还救不了你。”

    他眼睁睁看着最爱的人为自己而死，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云晴霁，看着自己最爱的人死了是什么感受啊？”

    这声音细腻温柔，云晴霁转头一看，是释思悲！？

    释思悲是凌月窟的道士先生，戴着那个熟悉的悲面具。

    “思悲？？”

    “哈哈哈哈哈哈哈正是在下，不过我还有另一个名字，你知道的。”

    释思悲肆意的笑着，这声音很年轻很富有活力，和之前完全不一样。

    罢后，他缓缓摘下了面具，眼前之人，自身左边脸上有一道很深且缝过针的疤痕。右边脸，玉树临风，清秀脱俗。看着像而立之年的人。云晴霁此时脑子里问号满天飞，听这声音，很熟悉。看这面庞，总觉得在哪见过。是谁？

    他的脑子有些嗡嗡作响，他闭眼回忆着。猛然睁眼：

    “是你！！曲辛法？？”

    “你竟然记起来了，云主，看来这‘恶花诅’下的还是不够深啊？”

    “以前的事我真的很抱歉……等等你说什么？‘恶花诅’是你下的！！？”

    云晴霁猛然想起，曲辛法以前是凌月窟第一大黑帮，玄英帮的第二掌管者，仅次于他。后来因为一场事故，曲辛法的妻子意外死在了云晴霁的刀下。谁都知道云晴霁为十恶不赦之人，生性顽劣不堪，坏事做尽。

    他有一段时间还勾搭过曲辛法的妻子，这些曲辛法都知道，只是畏于云晴霁的地位和脾性不敢有二话。

    但他不可置信的是，对他施展这种禁咒的人竟是曾经自己最信任的兄弟曲辛法，正义凛然的道士先生释思悲！

    话说来，他们早已不是兄弟了，自从那次他失手杀死了曲辛法的妻子，自从那次他狠心把曲辛法驱逐出了帮派。两人反目成仇，从原来的莫逆之交变成了老死不相往来。

    “抱歉有什么用？仲依再也回不来了，她是凌月窟的人，我本来可以和她通灵唤魂的。因为你施的异能术，导致她身负罪恶无法唤魂！”

    曲辛法怒发冲冠向着云晴霁大吼道。

    “对不起。”

    “没用了哈哈哈哈哈哈，你将会和你的狗币爱人一样的下场，去找他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曲辛法就如疯魔了一般，仰天而笑，他挥手屏障消失了，他也消失在了曼珠沙华丛中。

    空中还回荡着他的声音，他在说：

    “吴纤尘的死就是我布的最后一个局哈哈哈哈，他看到了你在祭灵坡的影像，他知道唤魂域不能和你通灵唤魂！所以他自杀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哈哈哈哈哈哈哈。都是因为你！”

    云晴霁悲痛自责，曲辛法的话终是成了压死云晴霁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跑到吴纤尘身边时，吴纤尘早就没了气息，这是一具唇齿发白的尸体。脖颈模糊不堪的血肉显现着，白衬衣早已血迹斑斑。

    “纤尘！！吴纤尘！你醒醒啊！我没有丢下你我没有！”

    他心疼的痛彻心扉的哭喊着，那具尸体不会有回应。

    “因为我的罪恶，因为我的肮脏，一切都回不去了……”

    良久，他忽地想起吴纤尘临死前在埋皮肉，慌慌张张蹲下身刨开脚跟前泥土。里面只有吴纤尘脖颈的皮肉，而云晴霁的“皮肉”是假的，早就消失了。他自己的那枚蓝宝石戒指也不在了。

    云晴霁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手背，苦笑一番后，和吴纤尘一样，唤出一把短刀，缓缓剜下手背上的曼珠沙华纹身。

    刀身浸入皮肉，一点点划开，那块“恶花诅痕”掉在了泥泞里。

    他颤抖着手臂拾起那片皮肉。

    把这皮肉放置和吴纤尘的放置在了一起，是一个心形。他颤抖着取下手上的蓝宝石戒指，叠放在了绿宝石戒指上。随后掩了土。

    他摸了摸吴纤尘的银发，柔软的丝滑的，人却是无声息的。

    他俯身，亲吻了吴纤尘泛着苍白的薄唇，沉醉的闭眼后起身，

    “纤尘，我说过我不会再丢下你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云晴霁绝望的呢喃着。

    之后他便不说话了，左手唤出一把剑，是徒水剑，是吴纤尘为他铸造的一把防身剑。自从他受了诅咒后，无法施展高级异能术，他就会在重要场合随身携带着。

    如今这把徒水剑，冰冷不具温度，它架在了云晴霁的脖子上。

    “纤尘，我来陪你了。”

    他微笑着望了望天野。

    一语刚毕，“唰”的一声，鲜血淋漓血花四溅，泛着雀斑的脸上沾染了鲜血。

    云晴霁倒在了血艳玫瑰旁，地上先是吴纤尘的血液而后是他自己的血。他快没知觉了，沾染着泥泞和鲜血的手掌紧紧握住吴纤尘的手，沙哑道：

    “约君切勿负初心……天上人间均一是。这辈子……有你足矣。”

    云晴霁双眸缓缓闭上了，伴随着星辰一般的琥珀和蓝宝石也泯灭了。

    沙金亚麻色的头发凌乱了，上面沾染了不少血迹，有他的，有吴纤尘的。

    旁边的银发少年成了尸体，最后是视线里，云晴霁的眼睛里是他此生最爱的人——吴纤尘。

    他倒在了泥泞中，死在了尘埃里。

    今年他二十八岁，吴纤尘二十岁。

    寂寂人间暮霭苍苍，却见你徜徉光辉处道出此生唯爱。

    我愿以身，献祭你爱。

    那一天凌月窟的夜好似沉闷无比，天公也似不悦，无情的敲打着天空。像是在祭拜这对情人的悲惨，又像是在献祭这对爱人的情痴。

    五度春秋，二载醉情。

    这对爱人共拥一束花，躺在泥泞里，闭眼享受着星河泛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