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尸首半夜自己坐起来了?
发布:2025-08-15 10:17 字数:2866 作者:雅心
庆元三年,秋雨如注。
豆大的雨点砸在雍城县衙的青石板上,溅起一片冰冷的水雾。
一个身着湿透青衫的年轻书生穿过雨幕,怀中紧紧抱着一卷用油布包裹的文书,仿佛那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雨水顺着他清瘦的脸颊滑落,滴在他紧抿的唇角,渗入几分苦涩。
他便是新任雍城县典史,沈昭之。今日,是他赴任的第一天。
怀里的文书边角已经磨损,油布下,是父亲沈林三年前被定罪的那桩“尸变案”卷宗。
父亲曾是京城有名的仵作,却因一桩离奇命案身陷囹圄,最终病死狱中。
沈昭之弃文从武,考取功名,一路辗转来到这偏远的雍城,为的不是什么仕途,而是离真相更近一步。
他刚在吏房交接完文书,还未来得及换下湿衣,一声凄厉的尖叫便划破了衙门后院的雨声。
“不好了!闹鬼了!停尸房的陈三郎……坐起来了!”一个衙役连滚带爬地冲进院子,面色惨白如纸,语无伦次。
沈昭之心中猛地一沉。
县衙后院的停尸房里,一股混杂着尸腐、潮湿泥土和廉价香烛的气味扑面而来。
县令周文远站在人群最前,一张胖脸涨成了猪肝色,正指着墙角一个瑟瑟发抖的老头破口大骂。
“老吴!你这个老东西,昨夜是不是又偷喝了酒?一个死人你都看不住!”
那被称作老吴的守夜人蜷缩着,干枯的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襟,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嘴里只反复念叨着几个字:“鬼抬棺……鬼抬棺……棺材要自己走……”
周遭的衙役和闻讯赶来的乡绅们个个面露惊恐,交头接耳,都说这是陈家得罪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陈三郎尸变成祟,要出来害人了。
有人已经嚷嚷着要去取火油和稻草,必须立刻将这不祥之物烧成灰烬,方能保一县平安。
沈昭之没有说话,他站在人群外围,目光冷静得像一潭深水。
他的视线越过众人,先是落在了那口半开的薄皮棺材上。
棺中,一具身着寿衣的男尸果然呈坐姿,头颅僵硬地昂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圆睁着,直勾勾地瞪向停尸房那扇虚掩的木门。
他的目光随即转向墙角的老吴。
老吴脚上那双破烂的草鞋,鞋底沾满了新鲜的黄泥,泥痕的纹路很深,像是用力踩踏过。
沈昭之的视线又缓缓移向门口,门槛外的泥地上,被雨水冲刷的痕迹中,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拖痕,从门缝一直延伸向院外的黑暗里。
那痕迹不宽,却很深,仿佛有什么沉重的长条状物体被人贴地拖行过。
就在几个衙役拿着火把和柴禾,叫嚷着要上前烧尸时,一道清亮的女声如冰凌般炸响。
“都给我住手!”
众人闻声回头,只见一个身穿劲装、腰悬佩刀的女子大步流星地走来。
她眉目英挺,神情冷峻,正是县衙的女捕头,林晚照。
她看也不看县令周文远铁青的脸色,径直上前,一脚踹在一个正要往棺材上泼火油的差役腿上,那差役哎哟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
林晚照冷喝道:“死人还能自己爬起来烧自己不成?都给老娘滚开!”
她话音未落,人已敏捷地一跃,稳稳站上棺材盖,动作利落地抽出腰间短刀,“唰”地一声,划断了棺木上早已松动的封条。
整个停尸房瞬间死寂。
沈昭之趁此时机,缓步上前。
他没有去看棺中的尸体,而是对旁边一个吓得脸色发白、名叫阿六的年轻衙役低声问道:“阿六,昨日陈三郎入殓之时,你可在场?可曾发现有什么异状?”
阿六负责协助仵作处理尸身,闻言浑身一颤,拼命摇头,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棺材里那只僵硬的手。
他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又碍于周遭的目光不敢开口。
他飞快地从袖中摸出一件物事,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林晚照身上,悄悄塞进了沈昭之的手里,用气声飞快地说道:“沈……沈典史,这是……这是从陈三郎手里抠出来的,他攥得死紧……”
沈昭之手心一沉,感到一片温热。
他不动声色地收拢手指,将那东西攥在掌心,对阿六微微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退到角落的阴影里,缓缓摊开手掌。
那是一片被烧得焦黑的木片,约有指甲盖大小,边缘还带着些微的毛刺。
沈昭之用指腹轻轻摩挲,木片粗糙的质感下,似乎还残留着某种刻痕。
他借着远处灯笼的微光,眯起眼睛仔细辨认,在那焦黑的表面上,隐约能看到一个刻了一半的字形——那是一个“青”字的左半边。
刹那间,一股寒意从沈昭之的脊椎窜上后脑。
青竹帮!
三年前,父亲沈林的那桩“尸变案”,最关键的那个指认父亲“偷换尸体,施展厌胜之术”的证人,正是雍城富户、眼前这具尸体的父亲,陈德昌!
而“青”字,正是青竹帮信物上最常用的铭文!
这两桩时隔三年的“尸变案”,竟然以这种方式联系在了一起!
他心头巨震,再次抬眼望向棺中的陈三郎。
这一次,他看得更加仔细。
他绕到棺材侧面,俯下身,几乎将脸贴近尸体。
在尸体微微肿胀的脖颈上,寿衣高领的内侧,有一道极淡、极细的红色勒痕。
那痕迹若非如此凑近,在昏暗的光线下根本无从发现。
这绝不是尸体腐败的迹象。
“还等什么!”县令周文远终于从林晚照的震慑中回过神来,他不敢对林晚照发作,便将怒火转向了其他人,“此等妖物,留之何用!立刻抬出去,烧了!烧得干干净净!”
几个衙役如蒙大赦,立刻上前,七手八脚地便要去抬那口棺材。
“慢着!”
一声清朗断喝,让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
沈昭之从阴影中走出,身形依旧单薄,但眼神却锐利如刀。
他一步跨出,张开双臂,如一棵挺拔的青松,稳稳地横身挡在了棺材之前。
满屋子的人都愣住了,包括正要从棺盖上跳下的林晚照,都用探究的目光看向这个新来的文弱书生。
周文远气得发笑:“沈典史?你一个初来乍到的文官,也想管这驱邪镇鬼之事?给本官让开!”
沈昭之却恍若未闻,他目光扫过全场,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此非尸变,乃是谋杀!”
话音落下,满室哗然。
不等周文远再次怒斥,沈昭之已从随身的针包里取出一枚细长的银针。
这是他从父亲那里学来的手艺,也是他最后的依仗。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捏开陈三郎僵硬的下颚,将银针毫不犹豫地刺入尸体发黑的舌尖。
片刻后,他拔出银针,高高举起,让灯笼的光芒照在上面。
原本锃亮的银针针身,此刻已泛出了一层淡淡的、诡异的青绿色。
“诸位请看,”沈昭之朗声道,“若是尸体腐坏,毒气入里,银针当呈黑色。而这淡青之色,正说明死者生前曾中过某种分量极轻的毒,毒素未及发作便已身亡,死后才与尸气混合,呈现此状!”
人群中发出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鬼神之说固然可怕,但亲眼见到这银针试毒的证据,众人心中的天平开始动摇。
“一派胡言!”周文远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厉声斥道,“不过是巧合罢了!你一个黄口小儿,黄纸黑字的卷宗没看几本,倒学了些江湖术士的骗人把戏!来人,把他给我拉开!”
可这一次,衙役们却有些迟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无人上前。
沈昭之没有再与他争辩,只是缓缓收回银针,低头凝视着自己掌心那枚焦黑的木片,指尖一遍遍地摩挲着那个残缺的“青”字。
父亲,三年前您蒙受的不白之冤,如今,线索自己送上门来了。
这案子,终究是绕不开您了。
夜色愈发深沉,停尸房内的对峙陷入一种诡异的僵持。
雨水敲打着屋檐,仿佛在为这桩沉寂了三年的旧案,奏响了新的序曲。
次日清晨,雨势渐歇,天光微亮。
一夜未眠的沈昭之整理好衣冠,径直穿过回廊,敲响了县令周文远的书房门。
他强压下心中的波澜,拱手一揖,开门见山:“县尊大人,下官恳请,重验陈三郎尸体。”
周文远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放下手中的茶杯,发出一声轻响,他盯着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冷言道:
“年轻人,你是在教我办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