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玄案录   >   第2章 死人手里攥着半块烧焦的牌子
第2章 死人手里攥着半块烧焦的牌子
发布:2025-08-16 17:30 字数:2496 作者:雅心
    “年轻人,你是在教我办案?”周文远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被冒犯的阴鸷,像一条盘踞在洞穴深处的毒蛇,随时准备探头咬人,“县衙有县衙的规矩,尸体入棺,岂是你说重验就重验的?若是人人都像你这般随心所欲,这公堂之上,还有何威严可言?”

    沈昭之并未被他话语中的寒意所慑,他站得笔直,目光清澈而坚定:“周主簿,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陈家老太爷死得蹊跷,若不查个水落石出,恐难以服众,更会令真凶逍遥法外,败坏的是衙门的声誉。”

    “声誉?”周文远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个仵作的儿子,也配跟我谈声誉?你父亲当年……”

    “够了!”

    一声清叱骤然响起,林晚照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

    她杏眼圆睁,怒视着脸色瞬间变得难看的周文远:“周主簿,现在谈的是案子,不是陈年旧事!死者已矣,生者何辜?难道就因为所谓的规矩,让一个冤魂不得安宁,让一个家族背负不白之冤吗?”

    她不等周文远反驳,霍然起身,从签筒中抽出一支令签,手腕一抖,那令签便带着破风之声,“啪”地一声掷在堂下青石板上,发出的脆响震得在场所有差役心头一颤。

    “验!”林晚照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死人不会说话,那就得有人替他开口!本官倒要看看,今天谁敢拦着!”

    差役们面面相觑,最终目光都落在了周文远身上。

    周文远脸色青白交加,袖中的拳头攥得死紧,指节都已发白。

    他死死盯着林晚照,那目光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可最终,在林晚照冰冷的注视和那支静静躺在地上的令签面前,他还是缓缓地松开了拳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遵、命。”

    停尸房内阴冷潮湿,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腐朽气息。

    沉重的棺盖被再次撬开,露出了陈老太爷那张青灰色的脸。

    阿六战战兢兢地端着一个托盘,跟在沈昭之身后,托盘里盛着清水、棉布、烈酒,还有那枚被火烧得焦黑的半块令牌。

    沈昭之对周遭的一切置若罔闻,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眼前的尸体上。

    他没有去管那些所谓的尸斑和僵硬程度,而是直接取过温水浸湿的棉布,极其轻柔地擦拭着尸体颈部的皮肤。

    随着污渍被洗去,一道暗红色的痕迹渐渐显露出来。

    林晚照皱眉凑近,那痕迹很淡,像是衣领过紧留下的压痕。

    但沈昭之的神情却愈发凝重。

    他放下棉布,修长的指腹在那道红痕上轻轻滑动,闭上眼睛,仿佛在用指尖的触觉去阅读死者留下的最后信息。

    忽然,他的手指停在了一个点上,指腹下的皮肤传来一种极其细微的、条索状的硬结感。

    就是这里!

    他睁开眼,眸中精光一闪,取过一团细棉,蘸了些许烈酒,对着那片皮肤轻轻擦拭。

    在酒精的刺激下,皮下已经凝固的淤血变得更加明显,原本模糊的痕迹瞬间清晰了起来。

    那根本不是一道痕迹,而是两条!

    两条几乎完全平行的凹陷勒痕,彼此相距不过半寸,边缘整齐,深度均匀。

    这绝非寻常绳索能够造成,它的形态更像……更像是被某种扁平的金属链条紧紧箍勒后留下的印记。

    “死后缢杀。”沈昭之的声音低沉而肯定,打破了停尸房的死寂,“死者在断气之后至少两个时辰内,又被人用链条状的凶器勒住脖颈,然后才被移尸入棺,伪造成尸变的假象。”

    “什么?”林晚照大吃一惊,“费这么大功夫做什么?凶手若是想杀人,直接一刀岂不更省事?为何要多此一举?”

    “因为凶手的目的,从来就不是简单地杀死陈老太爷。”沈昭之摇了摇头,目光转向阿六托盘里的那半枚焦黑令牌,“杀人,只是手段。他真正想要的,是制造‘鬼’。让所有人都相信陈家祖坟出了问题,棺材里的尸体自己跑了出来,再自己躺回去。他要用‘尸变’这个恶毒的名头,彻底毁掉陈家的声誉,断了陈家的香火。这是报复,更是警告。”

    他的话让林晚照和阿六不寒而栗。

    这已经超出了普通仇杀的范畴,这是一种带着强烈仪式感和恶毒诅咒的复仇。

    沈昭之拿起那半枚令牌,入手冰凉,质感沉重。

    他用一把小巧的刀尖,小心翼翼地刮开表面已经碳化的黑色层。

    随着黑色粉末簌簌落下,一抹温润的青色显露出来。

    那竟是一块上好的青玉。

    玉石之上,还残留着半边繁复的纹路,似乎是一个字的偏旁。

    他凝视着那残缺的纹路,脑海中迅速闪过无数卷宗记载。

    片刻之后,他沉声说道:“这是青竹帮‘信’字令的半边。”

    “青竹帮?”林晚照显然也听说过这个名字,脸色微变。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脸色发白的阿六突然哆哆嗦嗦地插了一句话:“沈……沈师爷,昨夜……昨夜看守停尸房的老吴,他疯疯癫癫地喊,说他亲眼看见一个‘穿着黑斗篷的人’从后窗翻了进来……可、可是我去查了,后窗的窗台上干干净净,别说脚印,连点灰尘都没乱。”

    沈昭之的目光倏然一凝,像是被针刺了一下。

    他立刻转身,大步走向停尸房后方那扇小小的木窗。

    窗户紧闭,从内侧看,插销完好,窗框上积着一层薄灰,确实看不出任何被动过的痕迹。

    但沈昭之没有放弃,他凑得极近,几乎将脸贴在了窗框上,视线与木棱平行。

    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终于发现了一丝端倪。

    在窗框与窗扇的接缝处,木棱上有几道极其细微的、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刮痕。

    而这些刮痕的方向,是由内……向外。

    有人从外面用薄刃之类的工具撬开了插销,进来之后,再巧妙地将插销复位,伪装成从未有人动过的样子!

    这个凶手,心细如发,狡猾如狐!

    “老吴人呢?”沈昭之低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

    夜色如墨,县衙大牢里阴森潮湿,空气中混杂着霉味和秽物的臭气。

    老吴被关在一个单独的牢房里,他蜷缩在角落的稻草堆上,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嘴里还在不停地喃喃自语:“鬼……鬼抬棺……棺材长腿了……”

    沈昭之和林晚照站在牢门外,看着他这副模样,眉头紧锁。

    沈昭之示意狱卒打开牢门,自己蹲下身,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无害:“老吴,别怕,我们是来帮你的。你仔细想想,你看到的棺材,是往哪个方向走的?”

    老吴涣散的眼神似乎有了一丝焦距,他抬起头,呆滞地看着沈昭之。

    过了许久,他那只干枯得像鸡爪一样的手颤巍巍地抬了起来,指向一个方向——北方。

    “走……往北边走……”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去……去文书库……那棺材……它认得路……”

    文书库!

    沈昭之瞳孔骤然紧缩,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县衙的文书库,正是在衙门的北面。

    那里,存放着安平县数十年来所有的陈案卷宗,其中,也包括了他父亲沈淮的案卷。

    那个尘封了十年,让他背负着罪臣之子名讳的案子,原来从未走远。

    它就在那里,在黑暗中,静静地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