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面对面坐着，顾亦霜安静捧着碗吃汤圆，一个又一个，也不顾它烫嘴，仿佛吃了这一碗汤圆她就能和家人团圆了。

    江则然的速度很慢，他在意的根本就不是眼前的碗，他只想和她一起，不让她再一次感受独自一人。

    吃完之后，江则然就送顾亦霜回去了。一路无言，只是在快到的时候，江则然突然说：“今日天色晚了，等这段日子忙完，带你下山。”

    “……好。”

    一夜未眠，她的对手竟是苏沫。刚回来就要碰上她，顾亦霜现在不知是什么心情，百味杂陈。

    第二日辰时未至，顾亦霜便早早起来到训练场去了。

    她现在还没有拿到寒魄，现在，她只有手里那个毫无灵力的普通长剑，而苏沫呢，她可是幽碧宗的首席弟子，虽精修药道，但攻击术法的实力亦是不用说，更何况她还不清楚苏沫是何时与魔族有私交的。

    顾亦霜如今虽有灵力傍身，但苏沫这个人早已成为她的魔障，纵使胜率很大，她依旧会忧心。

    顾亦霜心不在焉的挥舞长剑，丝毫没注意有人靠近，差一点就伤到对方了。

    “阿玖？你没事吧？”顾亦霜赶忙收起长剑，背在身后，检查晨玖是否有被自己伤到。

    “没事的主上，主上今日怎起的如此早来这训练场？让阿玖寻了许久。”晨玖抱着一袋东西跟宝贝似的，眼睛闪着些许期待。

    “怎么了？你抱着的这个是什么呀？”

    “是红豆糕！”晨玖急忙打开袋子，拿出一个递给顾亦霜，“主上快尝尝，看好不好吃。”

    顾亦霜接过那一块红豆糕，方方正正的，大小适中，糕点上的图样是她最喜的兰草，顾亦霜心中闪过一丝犹疑，小心翼翼的尝了一小口，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心口涨涨的。

    红豆糕口感绵软，甜而不腻，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桂花的清香。

    这是她阿娘做的红豆糕，是她之前再也尝不到的味道。

    “主上？”晨玖见顾亦霜表情怪怪的，还以为是红豆糕坏了，“怎么了，是坏了不能吃了吗？”

    顾亦霜闻言摇摇头，说：“没坏，还是那个味道，阿玖，谢谢你。”

    “主上，您别这样，您这两天总是和我说对不起还有谢谢，弄得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晨玖被顾亦霜的一句谢谢又一次不知所措。

    “好，不说了。阿玖，你能看我练一遍吗，灵山大会我有些没把握。”

    “好。”

    顾亦霜让晨玖离远一些，将身后长剑拿出来，照着那早已烂熟于心的剑谱比划了一遍。

    晨玖的评价除了好就是厉害，她自己也知道，苍剑决她能够用的很好，但她依旧没有把握。这一世她不想输给苏沫。

    大会的日子很快便到了，纵使顾亦霜一直把自己关在训练场，她也做不到胸有成竹。

    大会前三天其余各宗弟子宗师纷纷赶来苍剑休沐整顿。那三天，苍剑可谓是“鱼龙混杂”，至少，顾亦霜是这样认为的。

    江则然负责接待前来参会的弟子宗师，男弟子还好，就是总有那么些个女弟子借着她们是客的由头对他“上下其手”。

    又是让他陪她们去参观苍剑，又是要他陪她们去练剑，提各种要求，甚至不惜诋毁苍剑的食堂饭菜不好吃，让他陪她们下山！

    这要是别人顾亦霜见一次赶一次，偏偏带头的是苏沫！

    要说江苏两家可是有交情的，上一世，若不是她，江则然和苏沫应该已经喜结连理了，也不会落得那般下场。

    这回，顾亦霜只能忍着，强迫自己绕道走。

    正题开始前总会有一大段说不完的长篇大论，什么团结五宗勠力同心啊，比试场上不得使用暗器啦，等等等等，每三年一次，次次不变样。听了这么多次，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不过，这一次，顾亦霜觉得这个开场太有必要了，她巴不得这个开场长点，再长点。

    她总觉得这个开场没有之前那么长。没多久就到了第一组比试。

    开头总是绚丽的，第一场就是江则然和许梓拓。

    许梓拓是石竹岭的弟子，看到他上场，顾亦霜一时间有些错愕。

    许梓拓，小石头？他怎么会在石竹岭，成了石竹岭的弟子，他现在不应该是待在万魔窟里吗，不应该只是一个依附在灵石上的残魂吗？

    怎么浑身上下毫无魔气，还有完整肉身，还待在五派之一的石竹岭！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他怎么会在这里？”顾亦霜震惊得把心中所想说出来了。

    “谁？许公子吗？主上，你们认识？”晨玖离顾亦霜最近，听到她的这个问题便下意识地觉得顾亦霜和许梓拓认识，有交情。

    “他是……什么时候拜入石竹岭的？”本想问许梓拓是什么，人还是魔，察觉到晨玖听不太懂她的意思，便换了个问题。

    “这个我不是很清楚，阿玖随主上来苍剑时就偶尔会听到他。”

    “谁啊？”发现晨玖和顾亦霜在讨论着什么，本来两个小姑娘聊天他是不太好插进去的，但是他听她们讨论的好像是一个男人，柳牧卿一时间不知道怎么了，有点堵得慌，赶忙加入她们的话题。

    “主上问那位许公子是何时进的石竹岭。”

    “那家伙啊，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上山的啊，神神秘秘的，知道有他的时候就已经是首席了。苏缙那老头也是，有好东西就喜欢藏着掖着，那个许梓拓，估计连他们本门弟子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柳牧卿睨了一眼她们说的那个人，语气里充满了不理解。

    “怎么会呢？一同起居饮食，怎会连多了个人都不知道？”晨玖对柳牧卿的话表示不懂。

    自家人都不知道……神神秘秘……

    顾亦霜看着对面的许梓拓，他站在石竹岭其他弟子中间，正欲上场，神色清冷，一切都很正常。但她总觉得，这个许梓拓看上去怪怪的。

    顾亦霜下意识往苏沫的位置看去，但苏沫并无异常。她正和身旁的人讲话，神情自然。江则然上场后便一直看着他，身旁姑娘似是调侃了一下，苏沫忙娇羞地转过去嗔怪对方。苏沫那边的气氛十分和谐。

    两边并无交集，顾亦霜心中的担忧稍稍放下了些，心道：或许，只是同名又长的有些相似罢了，和小石头无关。

    双方上场，两人都是那种冷冷的气质，却又有些不同。

    江则然像是夏日清泉，冷而不冽，而许梓拓则是冬日寒山，寒凉入骨。

    两人都是不爱废话的，上场即开场。挥剑不过一瞬，江则然剑法干脆，苍剑决被他用得行云流水。

    许梓拓剑法诡谲，虽也干脆，却是招招暗芒，破风的声音里隐约带着肃杀之气。

    兵刃碰撞的声音让整个格斗场的气氛变得异常严肃，铮铮的碰撞声让人头皮发麻。

    江则然一记“裂”正欲挑下对方的长剑，却被对方反向牵制，顺着他的“裂”式毫不费力将他的长剑钉在地上，力道之大，震得江则然右手虎口发麻。

    江则然看了一眼许梓拓，明明与前世一模一样的一张脸，此刻却是满脸阴翳，冷峻的面容下似有似无的透着些许邪气。

    江则然奋力挣脱许梓拓的牵制，接下来的每一招他都不再按剑决上的顺序来了。他有种莫名的感觉：许梓拓施的剑决招招压制他，却都是锋芒暗刺，并不明里牵制。

    顾亦霜紧张的看着场上情况，许梓拓用的分明是石竹岭的剑决，可为什么，她瞧着总有些奇怪？

    “阿然怎么回事，怎么对付一个许梓拓要这么久，还把剑决倒着用？也没必要这么秀功法吧。”柳牧卿在一旁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他是第二场，本来还想早打完早带晨玖出去玩，结果第一场就被卡住了时间。

    “多久了？”顾亦霜听到柳牧卿说的，她好像发现了什么。

    “快半个时辰了。”晨玖偏头看了一下计时，对顾亦霜说。

    “对啊，这许梓拓是有多难缠，要打这么久？”柳牧卿觉得有些奇怪。

    半个时辰……剑决逆施……不会是……

    心里刚有一个答案要出来就听见“铮”的一声，许梓拓的剑落了，江则然的剑刃抵在许梓拓喉头。

    江则然赢了。

    顾亦霜看江则然只是微微喘气，并无其他不妥，许梓拓亦然，她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原以为许梓拓在用魔息这种暗招。

    在比试中将魔息借着使用的剑决一点一点传导至江则然体内，在一个时辰内源源不断的输送魔息，便可以不知不觉的让他心力衰竭而死，根本找不出原因。

    但是魔息起效需半个时辰以上，否则施术者必遭反噬。

    而今看来，许梓拓似乎并没有用这个阴招。也没有其他的证据证明他是万魔窟里的小石头，以及他和苏沫的关系。

    顾亦霜对此并未做过多纠结，她现在更担心的是江则然。

    江则然下场之后看上去并无不适，顾亦霜也悄悄跑过去探查了一番，的确没有魔息残留的痕迹。但是那个许梓拓的底细在顾亦霜看来就像一根刺扎在心里一样，十分难受。一回来就有那么多离奇的变化，顾亦霜不知道要不要去以自己已有的记忆为参照去看待她现在所经历的一切。

    “……许梓拓。”顾亦霜小声的念叨被江则然听到了，看着顾亦霜复杂的表情他有些明白顾亦霜在想什么了，解释说：“梓拓那小子和苏缙长老之间有点瓜葛，他老人家不愿过多透露梓拓的信息。放心，我没事……他其实本性不坏，就是有些沉闷。”

    顾亦霜突然听到江则然的这一番解释有些错愕，心道：师兄什么时候学了勘察人心的术法，怎么我心里想什么他都知道！

    顾亦霜惊讶的表情把江则然逗笑了，他捏了捏顾亦霜的脸说：“你呀，把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嗯，有吗？”顾亦霜下意识地接话后突然意识到江则然的动作，下一瞬，顾亦霜就感觉自己的脸发热。

    “主上，柳大哥他们要结束了。”

    “哦，好。”幸好晨玖说了这么一句让她得以抽身，不然顾亦霜是真不知道以什么样的心境站在那里。

    柳牧卿下来后，顾亦霜发现苏沫很快就上场了，几乎没有留下多少空场的时间。

    顾亦霜随之上场。按理说，这不是她第一次站在格斗场上，但是她站上去后却是没有半分熟悉的感觉。

    “亦霜师妹，请赐教！”苏沫似笑非笑的表情虽不似上一世，但多少透着些诡异。

    “师姐，请！”场上只有两人，诡谲异端也只有双方才知道，顾亦霜不知此时的苏沫是否已与魔族有所勾结，纵使灵力充盈，她依旧有些战栗。许是上一世留下的阴影。

    苏沫擅鞭法，而顾亦霜长于剑术，两人对上单论术法难以区分高下。

    在对战时，苏沫招招刺向顾亦霜的共生莲印记方向，但次次都如蜻蜓点水一般毫无杀伤力。

    她到底想干什么？顾亦霜察觉到苏沫这样诡谲的招法后心中暗道不妙。她招招目的都是共生莲印记是她发现了什么吗？

    这样想着，顾亦霜更是不敢大意对招，甚至在心里描摹了一遍苏沫的招式，想在里面找到些什么，但是对方完全不给她这样的机会，苏沫的招式乱而繁杂，根本摸索不出章法。顾亦霜每每都只能见招拆招，甚至有几次都险些被伤到。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近半柱香。渐渐的，顾亦霜越发觉得力不从心了。

    许是因为体力不支，顾亦霜这次出剑时方向不自主地向左偏了两寸。更为奇怪的是，苏沫挥鞭的招法分明是要拦下那一记剑诀，可偏生在两兵相接前一瞬微微收力，转向攻式强行压下顾亦霜所施展出的招式。

    这不可能！

    顾亦霜在苏沫的强行攻势之下竟动弹不得，没过多久甚至隐约间感到意识有些混沌。顾亦霜隐约感觉有东西要抢占她的神识。

    可在下一刻苏沫收回招式，顾亦霜被禁锢的感觉瞬间消散。那些似有似无的混沌感也消失殆尽。

    比试还在继续，顾亦霜没有闲暇功夫去考虑这些。

    接下来的比试顾亦霜更为专注，可依旧只能与苏沫打成平手。

    “这小霜霜今日怎么回事？只和那个苏沫打成平手，这不像是她的实力啊。”柳牧卿说完，看了眼时间，更疑惑了，刚想说话，就被江则然打断了：“霜儿昨日做了什么？”

    “主上昨日一直在练习剑法，并未做过其他。”

    “和这个有关系吗？”柳牧卿见江则然听到答案之后面色微微有些沉重，对此不解。

    江则然不答，只是深色凝重地盯着台上的一举一动，他不知道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但上一世的经历加之这一世的些许差异，他总觉得台上不对劲。

    这一点身在台下的江则然和柳牧卿都隐隐察觉的出来，身处其中的顾亦霜又怎会不知。

    顾亦霜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自方才苏沫锁住她，之后的每一招一式更是带有目的性地向她共生莲印记刺去，可每每当她回击之时却发现苏沫所挥及的方向与自己预判的偏差了些许，偏差方向时左时右，让她措手不及，好几次差点避闪不及被伤到。

    几招之后，苏沫竟停下攻势，站定在场上，神色凝重，似是委屈，说：

    “师妹这是瞧不起我吗？”

    “……师姐何出此言？”

    苏沫的委屈更甚：“若师妹觉得与我对招没意思大可以直言，何必这样漫不经心的对招羞辱我。”

    “……”

    顾亦霜不答，只微换了个姿势，紧盯着对面的苏沫。她根本没有心情去回答她那些故意针对的问题。方才对招，顾亦霜根本无暇顾及攻势，一味地防守让顾亦霜的局面一度难堪。本就是胜券在握，却偏偏停下来同她说这一番废话。一时间，顾亦霜不太能明白苏沫到底想干什么。但现在不是思虑这些的时候。

    顾亦霜隐隐觉得苏沫想把自己钉在场上，她可没有那善心让对方如愿，调整了一下状态后冲她笑了笑，只道：“师姐，你不饿霜儿还等着吃饭呢。”言罢也不再顾虑其他，提剑刺去。不过这一次，她用的是基本剑诀。

    突然的一击让苏沫措不及防，接连几招都只能勉强抵挡，转瞬，场上局面便发生了逆转。

    许是一时间没法适应这样突变的局面，数招之内苏沫已经是破绽连连，甚至有几次手里的鞭都要被震开。

    “铮——”苏沫的鞭最后还是被顾亦霜的剑气震开了，落到了场外。

    “师姐，承让。”顾亦霜利落地收了剑向苏沫微微欠身，又冲她笑了笑。

    顾亦霜看见苏沫在看自己时好似闪过一刹阴翳待细看时确是毫无波澜。只听苏沫说到：“师妹好功法，是我学艺不精了。”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主上，你真棒！”一下场就听到晨玖的声音。

    晨玖被她带回苍剑后养得可好了，现在的晨玖与刚上山时不太一样，有一点点长胖了。原本就有些圆圆的小脸现在看起来更可爱了。顾亦霜一看就想摸两下。

    顾亦霜走上去捏了捏晨玖的脸，说：“谢谢阿玖！”

    “可有伤着？”正在与晨玖嬉笑时耳边突然传来江则然的声音，顾亦霜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答道：“不曾。……谢师兄关怀。”眼睛却未曾看过他。

    “霜儿，你……”

    “不是吧，小霜霜，你怎么回事，比试完一场怎么同咱们大师兄生疏了这么多？不会是被那个苏沫下了什么药吧！”

    “……柳牧卿，我看你的脑子才需要治一治。阿玖，我们吃饭去。”顾亦霜睨了柳牧卿一眼，拉着晨玖就往食堂方向去了，到最后也未曾看过江则然一眼。

    “……她什么意思，我说她什么了吗，她那是什么眼神！顾亦霜，你有种别跑，过来给我说清楚，什么叫我要治脑子，你脑子才不好使！你给我把阿玖放下，谁让你牵着她的！”刚才还好好的，凭什么到他这里就变成这个眼神。还把他的晨玖拐跑了。柳牧卿一时间没法消化，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朝着顾亦霜走的方向吼。

    “……走吧。”顾亦霜如此明显的疏离让江则然有些不快，却又无可奈何。不知缘由，心中甚是烦闷。加上下场之后渐渐觉得气海中的灵力越发紊乱，在体内横冲直撞，胸口不断传来刺痛，一旁还有一个柳牧卿停不下来，更是不愿意待在这个地方了。

    “哎，你倒是等等我呀，江则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