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成，守成，你看看我的小木墩！”季玖宁抱着血淋淋的小狗崽子冲进萧府，甚至没来得及看看殿下给他准备的新宅子。

    “杏儿姐姐，你见到守成了么？”看到迎面而来的女人，季玖宁有些着急地问道。

    “王大夫么？”杏儿道：“应该在他院子里收药材，怎么了？”

    “小木墩快死了，我找守成救命！”季玖宁麻杆似的身子跑起来竟然很快，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这……杏儿皱眉，这小少爷未免也太失礼了些。

    但等到晚饭做好再去喊那小少爷吃饭时，却发现对方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小玖说，他大哥找到他了，给他在这边买了一处，宅子，就不打扰我们了。”王守成干巴巴地开口。

    闻言，萧祈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萧府旁边的宅子依然黑漆漆的，没有一点灯火，让人很难想象有人居住在里面。

    这就是太子殿下给季玖宁这个宠臣准备的宅子？

    用心了，但是不多啊……

    萧祈犹豫了一下，翻身进了宅子。

    里面很大，荒草枯败，大大的池塘里却已经引来了活水，月光洒在水波上带出银色的波纹，走廊上的帘子却是破败不堪，根本没有修缮过的迹象

    难道不是这里？饶是萧祈，此时也不禁怀疑了一下自己。

    今晚月色正好，莹莹的月亮洒下一片清冽的月色，园中枯草横生，却因此被披上了一层月绒，显出无声的孤寂与冷情来。

    萧祈从围墙翻入，悄无声息地落在斑驳的回廊中，回廊与围墙之间种着一棵老瘦的桃树，地上原本铺着低矮的连翘丛，此时也被杂草给掩盖的没了踪迹，只能从枯黄的杂草中隐约看到连翘的枝条。

    回廊上面的红漆已经斑驳，露出里面枯黑的树干，与桃树相对的是一片很大的池塘。

    池塘里面仍然有水，在月光下泛着凛凛的银光，隐约还能看到有几尾鲤鱼摇着波纹钻入银色的月光中，和池塘中心那座被绿色苔藓包裹的假山形成了鲜明对比。

    萧祈难免心中疑惑，却忽然发现前方的月光忽然有微尘落下，他下意识抬头去看，只看到暗红色的雕梁之上似乎有月光一闪而过。

    不对，不是月光……

    萧祈心中一动，抬步就向前追去。

    他有预感，那是一个人。

    他的脚步猛地顿住。

    “萧指挥使深夜来访，有何贵干？”季玖宁披着外衫走从外衫中，一双桃花眼困倦地眯着，似乎是被刚刚吵醒，脸色很差。

    “这么早休息么？”萧祈被迫停下脚步，因此有了多余的心思来关心季玖宁。

    明明刚从萧府回来没多久吧？

    “今天被萧指挥使又打又骂的，怎么还不许我躲在自己的宅子里哭一哭了？”季玖宁脸色有些难看，说话也夹枪带棒的。

    “我什么时候……”萧祈刚想反驳，就看到了对面的少年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手腕上被抓出的淤痕立即就露出来了，印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那是萧祈拖他去吃东西时候留下的。

    萧祈还没说完的话顿时就噎在了喉咙之中，半响才低声道，“抱歉，是我失礼了。”

    “那萧指挥使失礼的地方可不止这一处。”季玖宁冷笑一声，微微扬了扬下巴，显出骄矜的模样，“萧指挥使来，是准备暗杀我？”

    “不是……我是……”萧祈愣了愣，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确没有什么立场深夜闯进来。

    杀他，倒也不至于。

    关心？这话他说出来自己都不信……所以，他来只是为了探究一下季玖宁的秘密么？

    萧祈打了个寒颤，觉得自己好像有病。

    “你才刚搬进来，我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半响，萧祈终于找到了借口。

    “没有，不需要，别来了。”季玖宁拒绝三连，不欢迎三个字几乎写在了他巴掌大的脸上。

    “太子殿下让我照顾你。”萧祈神色不变。

    季玖宁沉默了一下，半响才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我想要王守成。”

    王守成，萧祈从兰陵带过来的大夫。

    长得虽然凶了一点，医术却是极好的。

    “你要他做什么？”萧祈皱眉：“给你自己看病？”

    “我没病。”季玖宁呲了呲牙，心不甘情不愿地解释：“小木墩的伤还没养好。”

    小木墩，就是季玖宁不知道从哪里弄过来的那只狗崽子，黄黄的、低低的、毛茸茸的狗崽子。

    所以季玖宁想让王守成给他治狗？

    萧祈有些哑然，半响才道：“要是守成愿意，我没有意见。”

    季玖宁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一双乌溜溜、黑漆漆的大眼睛在夜色里失去了白日的灵动，无端显出几分鬼气来。

    “我会去和守成商量的。”季玖宁终于开口：“那萧指挥使慢走，我就不送了。”

    “不邀请我进去坐坐？”萧祈试探道。

    “不请自来是为贼，我还没有大方到邀请贼人来我家做客。”季玖宁的厌恶几乎毫不掩饰，像是一只被侵犯领地的野兽，龇牙咧嘴地驱逐着侵入者。

    但这……活泛的有些不像他。

    季玖宁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萧祈若是再说什么，就是不识趣了。

    萧祈抿了抿唇瓣，显得有些拘谨，但还是点点头，到底是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去了。

    季玖宁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意味不明地眯起眼睛。

    “小少爷，回去吧。”一个中年看不出面容的男人不知道从何处钻了出来，抖开了怀里的斗篷，将少年的身影包在其中。

    “秦叔，今夜劳烦你守夜，萧绥之可能还会再过来。”季玖宁下意识往温暖的斗篷里缩了缩，垂眸轻声道。

    其实到这个地步，他也有些后悔了，他不该去这么招惹萧祈的。

    当初他接近萧祈，是因为萧祈是世家子，为人严肃正直，虽然因为执掌南安镇抚司而颇受诟病，但其为人却颇有底线……他没想到萧祈这么讨厌他。

    萧祈不信他，对他太过警惕了。

    秦叔应了一声，招呼道：“明日明月，你们也早点休息，别玩了。”

    草丛里有两道含糊不清的人声应了，一条大蛇从草丛中游曳而出，扑到了季玖宁身上。

    “明日，你别往少爷身上扑，给他压坏了怎么办？”另外一只银白的大蛇支起上身，露出一张精致的人脸来，幽幽地斥责，但狭长的眸子里闪烁的却是跃跃欲试的光芒。

    但是他这种斥责对明日明显没有什么威慑力，明日依然盘在季玖宁身上，脑袋倚在季玖宁的颈窝处，黏黏糊糊地撒娇：“许久不见少爷了，我有些想……”

    这是一对孪生子，就像是上苍最完美的造物，甚至会让人忍不住想……若是女娲真的按照自己的样子造人，就应该是他们的模样。

    明日依偎在季玖宁身上，双臂纤长柔软的绕在季玖宁的肩膀上，脸颊雪白细腻，却大半部分被蛇鳞遮盖着，很难看出本来面目，只有一双狭长的眸子半眯着，显出惬意的慵懒来。

    哪怕是这样的一张看不清楚面容的脸，给人的感觉却并非可怖或者凶厉，而是妖冶，像是山中还未化形的妖精，身上有种天真和邪气交融的近乎致命的诱惑力。

    哪怕他们没有一个完整的人形，甚至一眼望去，让人很难判断他们是否真的是人类。

    但哪怕如此，还是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这两个大蛇，让人忍不住想将这样的山野精灵占为己有。

    明日依然依偎在季玖宁身上，蛇身将他紧紧地缠绕住，粉嫩的舌尖像是蛇信子一般在他耳边滑过，在月光这种暧昧的氛围下，竟然生出了些耳鬓厮磨的味道。

    而季玖宁的态度却是是纵容，无论是明日还是明月，季玖宁都给予了最大程度的包容，甚至到了放纵的地步。

    而明日明月显然也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并且越发的肆无忌惮起来。

    “好了，别闹了。”季玖宁叹了一口气，在明日头上轻轻揉了一把，拒绝了他们继续的亲近。

    两条大蛇不算重，但他确实不能拖着他们随意行动，而且……

    “你们下一次黏上来之前，能不能，不要在草丛里打滚？”季玖宁扯了扯斗篷上，抖落了身上的杂草，有气无力地提意见。

    明日明月僵硬了一下，然后齐齐露出一抹讪笑。

    “阿宁……那个男人是谁？为什么忽然来我们家？是坏人么？我们能不能杀掉他？”明月歪了歪头，露出一抹干净无辜的笑，重点却落在了最后一句话上。

    他们讨厌那个男人，没来由的。

    或者说，他们讨厌所有人，所有接近阿宁的人，他们都讨厌……他们最讨厌的，其实是太子。

    毕竟阿宁和他们才是同类，不是么？

    “他不是坏人。”季玖宁却避重就轻，垂眸轻声道：“夜深了，回去休息吧。过些日子我让人在宅子里铺上地暖，你们也住的舒服些。”

    明月明日对视一眼，没有说什么，从季玖宁身上下来了，重新游入乱草中。

    “明月明日，不要出去惹事。”身后，季玖宁的声音传来。

    他的声音很轻，很冷，就和他的人一样，但就是这样的声音，却给人一种不容违抗的感觉。

    如果他们不乖，季玖宁真的会换别的人来京城的，他们是最好的选择，却并不是唯一的选择。

    季玖宁用待他们的宽容对待着他们所有的同类，若是他们给季玖宁带来了什么大麻烦，季玖宁会毫不客气地，放弃他们。

    明日明月有着近野兽的直觉，他们也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

    感觉到两个难缠的大蛇听话地回去了，季玖宁才松了一口气，扶着走廊边的扶手慢慢地自己的房间走。

    明明还是个小少年，此时却给人一种不堪重负地苍老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