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唯一的女子是齐王的母亲卓氏，自诞下齐王之后便封了嫔，因长相甜美便称作“丽嫔”娘娘。

    宫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成年皇子身后不得有母亲从旁抚育，而无子嗣的或者生了公主的嫔妃可以在宫中平安到老，所以很多世家大族，有的愿意送女儿进宫，有的却不愿意。至于那没有母亲的成年皇子，母亲都去了哪里，却是宫中的禁忌之言。

    “陛下，今日冬至，臣妾敬您一杯。”作为宫里唯一有皇子还活在世上的嫔妃，丽嫔大多数时间都是谨小慎微战战兢兢，很少出来走动，也很少与人交际。如今后宫凋零，只剩下她和两位地位更低的嫔妃，自然就要更加小心了。

    “好，蓉儿今日容色艳丽，许是朕很久不见了，怎觉得你看着竟年轻了几岁。”皇帝打趣着，丽嫔便低下了头回道：“陛下国事繁忙日理万机，自然很久不得见上一面，所以看臣妾有了些错觉吧。”

    “嗯，你今年几岁了？”皇帝喝下杯中酒，拿起筷子吃了口菜，漫不经心地问道。

    丽嫔心下一凛，怕得十分厉害。怎的突然想起问这个？莫不是嫌她活得太久了？

    “回陛下，臣妾，臣妾今年三十有二了。”丽嫔颤抖着开口，说出来的声音也吓了自己一跳。

    “噢，是啊，咱们衡儿都十二了，你进宫也有十六年了吧？”皇帝吃着菜，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眼不看丽嫔，众人也不知道这其中的意思。

    原本宫里成年的皇子都开府在外，每次进宫请安都会见到最小的齐王。齐王身边总是跟着丽嫔，为他整理衣冠擦汗递水。若说皇子们什么都不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唯独在亲情这一块很是匮乏。丽嫔和善，自知地位低下，从不与任何人起争执，一心维护着齐王而已。故建王和烁王虽然很不对付，可对齐王，两个人却是如出一辙地羡慕。

    “是，陛下……”丽嫔额上开始冒汗，手也抖得不成样子。齐王自出生起便有些先天不足，小时候在宫里养了很久的病才好。可自幼身弱，不能习武，且左手不太灵便，算是个天资平庸的孩子，本来是没有任何威胁的。可大朔的后宫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有成年的皇子便没有母妃，有母妃的便没有皇子，就像长子元旭，三子元盛，都是因母亲太早谋划而母子俱损。皇六子和皇七子遭人算计，还在娘胎里便被下毒谋害，这才生下来就成了死胎；八子两岁上高热惊厥，没救过来；九子元衡就是齐王，如今也到了十二岁，也该是陛下决定他们去留的时候了。

    “都吃吧，这是御膳房新来的厨子包的饺子，再等可就凉了。”皇帝话锋一转，并未再说下去。众人松了一口气，丽嫔也悄悄喘上一口。

    晚膳毕，建王和烁王告退，趁宣武门还未下钥便驱车往宫外赶。皇帝留了丽嫔侍寝，齐王自己回了寝宫。

    “蓉儿，咱们的孩子长大了。”丽嫔正在为皇帝宽衣，听到这里，上手的动作一顿。

    “你别怕，朕说过不会伤害你的。”皇帝微微笑着抚慰，眼里的情谊虽浓，却达不到眼底。

    “是，陛下。”丽嫔的头发放了下来，没有珠钗和珍珠的映衬，更显得一张脸娇憨可人。粉色的寝衣贴身，勾勒出成熟女子丰满的曲线，一点也看不出她年过三十。

    “蓉儿，你还记得朕第一次见你吗？那时你端着一盆衣物匆匆而过，冬日里的雪地被你踩出了好多印子。一抬头，一双眼睛清澈如水，朕仿佛看到了一汪清泉。”其实是一张与那人七分相似的脸。可惜那人此生无缘，早已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记得的，陛下，那时您的龙撵行过铅华宫，臣妾还是铅华宫里的小宫女，若不是陛下照拂提携，怎有福气诞下龙子？”丽嫔说着，便跪倒在地。她下了决心，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索性自己先将头呈上去，听候陛下的发落吧。

    “蓉儿，怎么了？”皇帝不解。

    “陛下，臣妾知道，臣妾出身低微，福气浅薄，能抚育皇子到现在已是隆恩浩荡。可衡儿左手有疾，此生不得习武，身体又弱，求陛下关怀，封个藩王远离京城，或者允诺臣妾带他去民间巡访名医，此生再不入皇城。”丽嫔说完，又举过双手齐眉，深深叩拜了下去。

    “唉，蓉儿，原来你从未信过朕。”皇帝叹息，走到榻上坐了下来便又开口道：“自朕初次见你，便心悦于你。彼时宫中不平，朕不得不将你先放在后宫，没有给你太高的位份。后来你诞下衡儿，朕是十分高兴的。大朔自开国以来，众皇子需得互相残杀才能夺得大宝，朕虽然不愿但也要遵守规则，否则死的人就是朕。你这些年在后宫很是乖巧，朕也欣慰，正因如此，你母子二人的去向朕早已有所打算。此时还不是最好的时机，待时机成熟，朕会即刻宣布，到那时自会如你的意。”

    “真的？陛下？”丽嫔泪眼连连，抬头的时候刚好迎上皇帝也有所动容的目光。

    “朕何时骗过你？”皇帝伸手，丽嫔便依势而起，慢慢走了过去……

    “殿下，已进了腊月，殿下切莫贪凉，还是回到房里去罢。”吉祥站在辰王身后，看着辰王翻飞的衣角和发丝，低着头苦口婆心地劝道。

    “嗯，慕将军呢？”辰王三句不离慕七，现如今，是一句都不离了。

    “慕将军也在房里，奴才准备了棋局，殿下可邀将军下棋解闷。”吉祥倒是乖觉，知道船上无聊，便寻些乐趣打发时间。

    “好。”辰王转身进了船舱，去慕七的房间寻他。

    “将军，属下已将你全身的奇经八脉封住，切不可动武，小心气血逆行。”吴军医给慕七诊了脉说道。

    “嗯，我会小心的。”慕七饮着苦涩的汤药，上次发作已是全身瘫软快要窒息。所以吴军医只好行了这下下之策，封住慕七的经脉，阻止蛊虫的快速行进。

    “属下告退！”吴军医拱手，便退出了房门。

    “将军，将军，岭南的飞鸽传书！”郭子清风风火火地跑进来，笑容满面，慕七就知道是好消息。

    “念。”慕七抬眼，不自觉也跟着勾起了唇角。

    “岭南瘟疫得到控制，陛下拨了赈灾银两，药材也运送到了，军师运筹帷幄，过了年岭南就再无病患。”郭子清笑着说完，端起慕七桌上的茶水给自己倒了一杯，恰巧被辰王发现。

    “郭将军何事这么高兴？也说与本王听听？”辰王大步流星进了门，慕七便站起身行礼。

    “参见殿下！”

    “快快免礼！”

    “回殿下，岭南前段时间闹了瘟疫，现今已得到控制，所以郭统领与卑职正在谈论此事。”要说此事的功劳，其实还有慕七一份。她的母亲是江湖上玲珑楼的女主人。后来母亲隐退失了音信，玲珑楼交给手下经营，多少跟慕七还有些联系，江湖上的事还是能有些话语权。所以她用自己所知的途径联系过沿途的药材商，快速调取了药物送往岭南，这才解了燃眉之急。至于价钱嘛，自然是低于市场上的一般价格。

    “噢？还有这等事？为何从未听你们说起？”辰王坐下，想学郭子清的样子自己倒了杯水，却被吉祥抢先一步接了过去。

    “殿下恕罪，灾情可大可小，卑职身在远方不得而见，无法判断事情的轻重，不敢说与殿下，让殿下凭白忧心。”慕七很有分寸，所有事情都处理得得当，可在辰王看来却是慕七与他若即若离，看似亲近，却从未交心。

    “好吧，那便不提了。”辰王接过吉祥手上的杯子，一旁一直低头等候的郭子清却告辞走了出去，吉祥便将下棋的事说给了慕七听。

    “卑职棋艺不精，怕是不能让殿下尽兴。”慕七谦卑，辰王便让吉祥直接摆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