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张祁燕来到这个时代后，他还是第一次直面成建制的骑兵冲锋，扑面而来的黑色洪流带着强烈的威压，让他不自觉的生出退意。

    “下矛！立盾！”

    土坡下方的步兵阵中，楼平率先举剑大吼，而路淮也有样学样的跟着下达了指令。

    六百名士卒同时将手中长矛向前斜指，深深的插进了脚下的泥土中，然后各自举起了手中的盾牌，一排一百人，由后排士卒举盾顶着前排的背部，构建成了六排厚度的方阵严阵以待。

    “弓弩手！搭箭！三百步放箭！”

    冯闻真站在一众弓弩手身后，高喊着下令，他手下从各处拼凑而成的二百弓弩手水平良莠不齐，有的老兵抓起插在面前的箭支，娴熟的弯弓搭箭，而新兵们则是手忙脚乱的从箭袋中翻找箭支，尽显稚嫩。

    再转回燕军这头。

    作为北燕四大黄金家族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之一，那苏图拓万虽然勇猛异于常人，但绝非是只有一根筋的莽汉。

    在看到对方列阵后，他果断的在行进中下达了指令，麾下骑军迅速改变阵型，分成了前中后三波，各自组成箭头，向着目标冲去。

    看到燕军在快速的行进中完成变阵，山坡上的众人俱是一惊，尤其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时代骑军冲阵场景的张祁燕。

    出乎意料的执行力、强大的威势、滔天的杀意、恐怖的震慑力。

    这些通过肉眼无法看到的东西，绝非是生活在他那个年代的普通人能够感受得到的。

    张祁燕和冯闻真等人还好，但路淮和曲毅两人和他们比起来则是差了很多。

    两人皆是心中颤栗，连带着握剑的手都在颤抖。

    与久在边关，并一路上都和燕军打交道的张祁燕等人不同，路淮和曲毅仅是内地的地方军侯，何时见过这种景象。

    能恪守本分立于阵中已是不易。

    而此刻正处在两侧阵中的各路兵马将佐心中的感受则略有不同，他们除却恐惧，还有一丝庆幸。

    幸好他们提早从乱军中抽身而出，并且在此列阵，幸好没有头脑一热不知死活的迎着燕骑冲上去。

    不然他们的下场只会和那些此刻瘫在地上，被燕骑撞得粉身碎骨，砍得缺胳膊少腿的尸身一样。

    他们能碍于身份勉强维持住形象，但麾下的士卒就不一定了。

    冯闻真麾下的二百弓弩手率先出了差错，不知是哪个没见过战阵的新兵率先撑不住压力，在燕军还有五百步时便放了箭。

    在安静的弓弩手阵地中，这突然到来的“嘣”一声弦响触动了不少弓弩手紧绷的神经，一时间竟纷纷射出了搭在弓弦上的羽箭，直接打乱了冯闻真的计划。

    箭支稀稀拉拉的落在阵前，连燕军的一根毛都没碰到，气得往日里性子最好的冯闻真暴跳如雷，止不住的大声怒骂。

    这一波失误也直接影响到了整个军阵的士气，让恐惧在阵中得到了更大程度的蔓延，不少即将直面燕骑的前军士卒都有些慌乱。

    万幸的是，前阵士卒还没来得及崩溃乱阵，第一波燕骑就已经撞上了前阵。

    不幸的是，由路淮率领的左路军阵没能挺过燕军的第一波冲锋。

    三百燕骑如同一辆高速行驶的火车头般撞进了前军，直接冲破了路淮率领的左阵。

    “不许退！都不许退！”

    见燕军冲破了战阵，路淮虽然慌张，但依旧顶在最前方没有后退一步。

    他作为内地的军官，从没打过什么像样的仗，但他心里很清楚，这个时候如果退了，会面临着什么可怕的后果。

    “他娘的！不想死的都在原地别动！”

    楼平见左阵被破已经乱起，心道不好，于是大声的呵斥着手下的右阵士卒们坚守在原地，因为刚刚进攻左侧军阵的只是第一波燕骑。

    他的判断很准确，第二波燕骑并没有跟随前军的脚步，而是一头撞上了楼平率领的右阵。

    与路淮这个承平日久、平时只能缉盗的内地军侯相比，作为边关老卒、久经战阵的楼平在处理这种情况的时候就显得老道的多。

    楼平严令麾下后排士卒举盾顶住前排的后背，并扶好作为简易拒马的长矛，整个右阵纹丝不动，竟真的顶住了第二波燕骑的冲锋，没有被一击冲垮。

    “两侧顶上！”

    张祁燕和曲毅两人带领的四百人是最后的预备队，用来保护后方的弓弩手，不能轻动，只能高喊着让两侧的各路兵马压上，顶住燕军的这两波攻势。

    此刻两侧阵中的友军也只有千五之数，装备和战力更是良莠不齐，全部压上也只能勉强起到纠缠的作用。

    自中京陷落后，整个宏朝上至百官下到士卒，心中都已经产生了一种相同的认知，阵地战不超过燕军五倍之数，定然没得打。

    如果不是在原野之上，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他们会选择早早地溜之大吉。

    但现在，这些来自各处的士卒和将佐们就是想跑也已经跑不掉了，只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个阵斩敌将的年轻人身上，听之任之。

    燕军骁勇且悍不畏死，哪怕是宏朝边关久经战阵全副武装的老卒，在步战中以二对一都难能打过一个燕军，更何况此刻场下这些来自各处且疏于训练的内地军卒，况且还是以步对骑。

    场上的局势很快就陷入了劣势，张祁燕深知，如果再不带着后备队下场支援的话，那就要面临着全军溃败的危险了。

    但此时张祁燕苦苦等待着的第三波燕骑却不知在何处，竟迟迟不来冲阵，

    等等。

    第三波燕骑去哪了？

    想到此，张祁燕被惊出了一身冷汗，直到身后传来弓弩手们惊恐的喊声后，他才反应过来。

    等他再回头时，发现第三波燕骑竟借着喊杀声的掩盖，不知何时绕到了他们的身后，直奔坡顶杀来。

    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燕骑会绕后！

    “回头！都他妈回头！”

    张祁燕率先做出了反应，带着手下的二百士卒穿过弓弩手的军阵，顶在了前方。

    此时，坡下的所有军队都和那两支燕骑纠缠在了一起，甚至还处于劣势，能挡在那第三波燕骑面前的，只剩下了张祁燕和曲毅所率领的四百人预备队。

    但就连预备队的士卒们都知道，这只是杯水车薪。

    “后生崽！死也死在爷身后！”

    预备队中，一个老卒在穿阵时撸了撸手边一个弓弩手的脑袋，和蔼的表情中透露着一丝绝望和坚决。

    与他相熟的人知道，那弓弩手是他的侄子，两人一同从宛阳府出来，但能不能再回去可就不一定了。

    他这一举动被旁人看在眼里，引起了连锁的反应，预备队中的众军卒都开始回头搜寻着自己的熟人，有的搜寻无果后，干脆扯脖子喊了几嗓子后便再次转过头去。

    山坡上的气氛一时变得分外悲凉。

    “都他妈号丧什么！”曲毅见状大喝了一声，但他的眼圈也是红红的，继续喊到：“是我和老路把你们带出来的，就是死，老子也他妈把你们全须全尾的带回去！”

    突然，一个老卒摘下头盔摔在了地上，高举起了手中的大刀大喊出声：“妈的！曲校尉能跟咱们在一起杀燕狗！老子就是死也他妈值了！”

    “他妈的！老子跟燕狗拼命！”

    “婆娘还在家等老子呢！老子可他妈舍不得死在这！”

    “爷我还没娶妻呢！爷不能死在这！”

    “拼了！”

    曲毅也没想到，自己发自肺腑的一句话，在那名老卒的带头下，竟让坡顶众军的士气重新提振。

    张祁燕也受到了这一幕感染，竟自站在军阵最前方，举剑仰天大吼：“杀燕狗！”

    “杀燕狗！”

    随着张祁燕的怒吼，众军竟自发的一起大吼，坡顶众军的士气一时被再次拔高，甚至变得有些狂热。

    “跟我杀！”

    见燕骑还有五百步的距离就要攀上土坡，张祁燕大喝一声，举剑率先冲向了燕军，而他身后的曲毅和四百预备队军卒也各个红着眼，握紧了手中的兵刃，紧跟在张祁燕的身后，一时间气势如虹。

    二百弓弩手也在冯闻真的调动下，各自调整了情绪，然后抬起了手中的弓弩。

    这一次，他们没人再提前放箭，而是压抑着内心的情绪，安静的蹲在原地，等待着冯闻真放箭的指令。

    绕后的燕骑阵中，那苏图拓万没想到对方竟然敢主动反击。

    逆坡而上本就影响到了他们冲锋的势头，更麻烦的是，他感觉到此刻正向他们冲来的这些宏人军卒身上，似乎正在产生一种很熟悉的特质。

    张祁燕和曲毅带着四百军卒居高而下，各个红着眼，口中发出着疯狂的咆哮，看起来如同刚放出牢笼的猛兽。

    双方距离二百步，冯闻真终于下达了放箭的指令，二百支羽箭破空而出，带着无尽的怒火宣泄在了冲锋在前的燕骑身上，就连冯闻真本人都寻来了一副步弓，跟着放了一箭。

    正在冲锋中的燕军一时间被射倒了十余骑，但更多的燕军则是折断身上的羽箭，继续策马冲锋。

    而张祁燕所带领的四百士卒，也与燕军撞在了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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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真引弓，射那苏图拓万，伤其臂。”

    ——《旧汉书》.卷三十五.冯梁韩徐鱼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