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到锦都的那日夜里，封玄冥早早的就没了踪影。

    兰因搬出了一坛酒，那坛酒被一块鲜红色的布料包裹了起来。看起来，倒是显出了几分的陈旧感来。

    在明月楼的最顶端，有一个露天的望台，那望台正对着月，一眼望去，正好将这一整条曲烬河尽收眼底。

    而这被明月辉映的曲烬河，竟然显现出了几分绮丽的风采。

    兰因搬出酒，放在桌案上：“能喝吗？”

    趁着封玄冥不在，秋霁似乎不怎么觉得自己能喝酒，相反，从前在落天长老的严厉管控下，秋霁从来没有敢碰过酒这种东西。

    今日出于好奇心，秋霁于是点点头：“能。”

    那厢兰因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明月楼下，是十里长街，来往行人，是千灯万盏，明灯熠熠。

    秋霁一瞬间想，住在这样的一个地方，眼底是苍生流转，岁月慢歌，应当是幸福极了的。

    这时候，方才不见了的封玄冥骤然出现在了锦都旁边的一座山下，那是一座极高极险的一座山，那山上有一座寺，叫白雪寺。

    这世上，少有人知道这座山上的白雪寺，也少有人知道这山上住着一个叫做南宫辞的隐士。

    但是封玄冥和南宫辞是多年老友，自然是知道这座山的。

    绕过那些树丛，封玄冥在荒草丛生之中找到了一条小径，那是一条被荒草长满的石阶路，那石阶上青苔丛生，野草纵横，在封玄冥抬手的瞬间，那些荒草似乎是活了过来似的，纷纷向两旁让了过去。

    此时，林中漏下月光。

    封玄冥才慢慢的向那座山上走了过去，顺着那条石阶路，自从上次水帘一事，许多被他多年前封印在水帘之中的记忆回到了自己这里。

    他记起了白雪寺，记起了锦都，记起了曲烬河

    还有那多年未见的，流落在外的故人。

    这林间山静无声，许久之后，一座看起来略微破旧的寺庙落在了眼前，那牌匾上，分明写着“白雪寺”几个字。

    此时，正是寒冬，在施施然落下的白雪之中，那白雪寺在茫茫之中，显得神圣，古老

    这里树林丛生，包裹住了这座白雪寺，似乎是听到了门外传来松枝碎掉的声音，那寺庙中的人出现在了门口。

    那是一个少年，银白色的头发披了一身。

    那少年的动作却少年老成，在见到封玄冥的那一刻，佯装无事的出来，跪了下来，跪在那一地的白雪之中。

    “恭迎。”说罢，仿佛是哽咽了下。“吾主。”

    但是封玄冥似乎并没有想进白雪寺的意思，他站在外面，头上是淋漓而下的月光，似乎是轻轻叹了口气，说：“我找回了一部分记忆。”

    南宫辞支起上身：“您记起了什么？”

    “关于凤凰的一些事情。”

    “您找到凤凰了？”

    封玄冥点点头，他找到了凤凰，但是“但是他什么都不记得。”

    片刻后，封玄冥低眸：“但是我不懂的是，当年的凤凰为何会陨落，为何我会被遣送到落云海，为何这百年会将从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他不懂的很多

    但是南宫辞什么也没说，仿佛心中有难处，踌躇很久之后，南宫辞下定决心似的：“抱歉，仙主大人，有些事情，南宫不能说，等到时机到了，您自然会记起来的，不是么？”

    随后，一句话像是点醒了封玄冥，南宫辞接着说道：“前几日落天的魂魄飘到了我这里，他也被困住了。”

    说完，把一个小瓶子递给了封玄冥：“仙主大人可否去星沉山送他一程。”

    封玄冥接过了那小瓶子，看着瓶中的那一个小小的，脆弱的灵魂，在好多年前，落天长老也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在星沉山被他捡到，顺便送到了玉颓山。

    如今，那半大的孩子都已经变成了一颗蜷缩在魂瓶中的脆弱灵魂，可见时过境迁，如此之快。

    封玄冥点点头，从那山顶上望了下去，只见那阶梯隐匿在丛生的树林之中，他最后看了一眼南宫辞：“以后不必时时呆在山上，有时间多下山走走。”

    闻言，南宫辞淡淡笑了笑：“您知道我不喜热闹。”

    下山后，封玄冥有些心不在焉的走在树林间，不知怎么的，想一个人好好静静，方才有一句话没有说，他记得秋霁，是他一直在等待的，最重要的一个人。

    前所未有的疲惫感顿时充斥了一整颗内心，那种不上不下的感觉，就像是有一颗极大极重的石头落在心口，却又堪堪停下，落不下，拾不起，悬在那里，摇摇欲坠。

    不知过了多久。

    “仙主大人。”

    一声呼唤响在了林间，在树木丛生之地缓缓传来，那人没有得到回应，似乎不死心似的。

    “凤凰仙主。”

    这声音怎么听上去不太对劲？

    “封玄冥！！！”

    封玄冥循声望去，只见那树林深处他在白雪寺境外，遇见白雪松林晚，惊鸿一瞥的居然还是从前的那双眼眸

    哦，那是个清瘦的身影，原来是他。

    “封玄冥！”

    他们隔着不远，不知道为何，总是显得相隔很远，就像是，他们之间，总是可望而不可即。

    但是秋霁从来不会这样叫自己啊，封玄冥正想走过去，却见秋霁脚步虚浮的朝自己跑了过来，似乎是感到新鲜。

    封玄冥停在原地，挑挑眉，秋霁居然直接扑了上来，声音委委屈屈的：“你去哪里了？”

    封玄冥：“”嗅到了秋霁身上淡淡的酒香，那是凤凰山上从前飘出了的，松花酿的味道，封玄冥觉得这味道极其悠远，像是很久很久都没有遇见过了似的，不自觉地轻轻嗅了嗅。

    秋霁喝酒了，还，喝醉了

    兰因这才姗姗来迟，见到两人后，不知道过不过来，这两人现在这个动作，是想干什么？

    早知道，今天就不带着秋霁一起喝酒了，谁知道这人不能喝，还硬是逞强着和他一起喝完了整整一坛酒啊！！！不但喝，还一边痛哭流涕，嚷嚷完要找落天长老，就是要回玉颓山，哭完之后，一言不发的就来找封玄冥了。

    只是他不知道秋霁怎么知道封玄冥在这里？难道封玄冥给秋霁说过什么吗？凤凰是凤凰，可是此时转生之后，秋霁不带着前世的记忆，怎么会记得白雪寺呢？

    一见着封玄冥，兰因才真正慌了，挪到了两人身边，试探着举起双手在秋霁眼前一晃：“还认得我么？”

    秋霁没有抬头，手指轻轻拽着封玄冥的袖子：“兰因。”

    还好，认得自己。

    这时，封玄冥不知道出于什么心里，略显苍白的指尖轻轻附上了秋霁眉间的那颗小痣：“认得我吗？”

    秋霁蓦的一抬头，那双眼眸亮晶晶的，仿佛有万千星辰，闪闪烁烁，明明暗暗，脱口而出：“封，封玄冥。”

    闻言，封玄冥也松了一口气，认得自己，认得自己就好，他给兰因使了个颜色，让兰因想办法自己离开。

    见状，兰因也不想在这里多待，还沉浸在带秋霁喝酒的愧疚之中。

    好不容易听见了这句话，风也似地飞走了。

    这林间落着小雪，在冰天雪地里，秋霁一时间难以形容此刻自己的心情，觉得很冷，但是又不太愿意回去，仿佛觉得，在这样的冬夜里，似乎就是应该这样。

    淋着同一场雪，看着同样的月光，然后顺着那条路走到想去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秋霁：“我知道你在这里。”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因为我喜欢这里。”

    好像秋霁一直都答非所问，半晌之后，封玄冥才带着秋霁往回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秋霁似乎不那么愿意往回走，一路上走的艰难无比，不是被石子儿绊住，就是被几只仙灵吸引住了，走不开。

    这样不行，再这样走下去，今夜恐怕都不用回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这条落满了白雪的路上，这是一条安静的，落满了月色和白雪的小路，两边是平旷的田野。

    走了好久，封玄冥：“把手给我。”喝醉了的秋霁一点都不老实，走路谁都不知道他的下一步会落在什么地方。

    “不给。”秋霁猛地一缩手，把手放在袖子里，一副说什么都不会给的架势。

    封玄冥无法，叹了口气：“路不平，我怕你摔倒。”

    “我不怕摔。”

    闻言，封玄冥笑了，之前心中的阴郁瞬间被驱散了，没了踪迹。

    秋霁就像是一抹带着光辉的月色，落在了他的身上，不知不觉的起了坏心思，反正秋霁喝醉了，酒后吐真言嘛，问些平时问不了的，应当也没什么事情吧。

    那边封玄冥缓缓开口，跟在秋霁身后，寸步不离：“凤凰仙主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很好。”秋霁喝醉了，当然感觉不到这是有人在套路他，不清醒的时候，所有的语言都是随口而出，但是却发自内心。

    “有多好。”封玄冥执意要问。

    “他给了我生命。”

    封玄冥：“”怎么回事？？？这句话怎么，怪怪的。“所以？”

    “他是我的亲人。”

    这句话像是一块极重极重的石头，落在了人的心上，让人承受不起但是执意要拿起。封玄冥知道这句话对于一个人的分量，秋霁是把他看作了很重要的人来看的。

    心口一阵暖流

    他们路过一片菜地，四周是田垄，他们走在垄上，挺宽敞的，这时候，天边的雪似乎大了，月光纷纷落了下来，在那幽兰色的天幕里，纷纷扬扬，煞是好看。

    秋霁忽然停下来，不走了，伸手接住一片落雪。

    “你记不记得，这条路从前有人陪你走过，就是在这样的一个风雪月夜。”

    秋霁隐隐约约听见封玄冥说，但是没怎么听清，半晌后，见秋霁没有反应，封玄冥微微叹气：“不记得也罢了”没事。

    时光温柔，约定浪漫，你知道吗？陪着你走过那条我们曾经一起走过的白雪路，就算有人失了记忆，就算时光荏苒，物是人非，可是隔着悠长岁月，我仍旧觉得这是一件极其温柔的事情。

    最后的一程路秋霁是不可能自己走回去了，那个醉鬼，走路不稳，每一步都像是要摔倒了似的，封玄冥没办法，只好背着秋霁往回走。

    在彻底睡过去之前，秋霁不放心的问：“明日的集市？”

    “带你去。”

    “带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