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殡葬化妆师。

    每天都要为死人化妆。

    甚至有时候还要帮他们把断掉的四肢缝合。

    可今天我接到一个不一样的男子。

    他几乎血肉模糊，我废了好大的劲才将他缝合起来。

    缝合好之后才显得不那么恐怖吓人。

    他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给人一种疏离遥远的感觉。

    我感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望着他熟悉的脸心中愈发惴惴不安。

    我焦急的拿起随身携带的册子，翻了又翻。

    前面被人撕了好多页，我在我的本子上找不到任何有关他的痕迹。

    直到给他画完妆。

    他被推进焚化炉。

    抱出来一个小小的盒子。

    我才发觉，我早已泪流满面。

    正文：

    （一）

    我和许赊认识是在一个燥热的夏天。

    我拿着口袋里不多的钱走进了小卖部买了一根雪糕。

    一个人蹲在墙角小心翼翼的舔着，生怕别人抢走了我的雪糕。

    而许赊就站在不远处看着我。

    他穿着一身警服，笑起来有两个梨涡，给人阳光开朗的感觉。

    我并不认识他。

    但是我是他养大的。

    我有时候会听见村里的人围在一起的说我和许赊。

    「我看宋离就是要被许赊养着。」

    「那可不，宋离的爸爸是为了救许赊才死的，他妈妈又跟人跑了。」

    「许赊也活该带着这个拖油瓶。」

    他们嘴里说我这个伢子可怜，没有人疼。

    可我很想告诉他们，我有人疼。

    虽然我记不得事情，每天的记忆都要写在册子上。

    但是许赊从没有离开过我，他每天会给我钱要我去买吃的。

    每一页的册子上都记录着许赊对我的好。

    我不许他们说许赊的坏话。

    我捡起马路边上的石头就往他们身上砸。

    他们被我砸的哇哇乱叫，嘴里毫不客气的骂骂咧咧。

    谁叫你们这群老太婆在背后乱嚼人舌根。

    若不是许赊结束工作赶来看到急忙把我抱走。

    我估计会被那些村口大妈的唾沫星子淹死。

    他笑着扛起我跑回家里，而我任由他抱着，手里还攥着一大把石头。

    我叫宋离。

    他们说我名字起的不好，这个离字是离开的意思。

    因为我的名字起的不好，所以我的爸爸妈妈才会分开。

    可许赊告诉我，我的“离”字是全天下最好的字。

    他教我读书。

    说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亲自带我去学堂听那些小孩子在教室里整齐的朗读声。

    我不否认，我是被宠大的。

    因为许赊的耐心。

    他可以接受每天和我重新认识。

    将他的照片贴在我册子的第一页。

    下面写上我最重要的人。

    他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教我读书做题。

    教我为人处世。

    我从未和他分离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我开始慢慢的能记起事情了。

    不再像之前那样忘记每一个昨天的记忆。

    所以他要离开了。

    他宠溺的揉着我的头，笑着说说我这么厉害一定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他要去缅甸出任务了。

    很远很远。

    叫我别找他。

    他又拖了关系叫别人带我去找工作。

    可看了一圈，我只对殡葬化妆师感兴趣。

    兴许还是放心不下。

    他回来看我选择了什么职业。

    这一看没什么，知道之后差点没把他气死。

    他扶着额骂那个带我找工作的叔叔。

    也许那个叔叔是他的下属，被训了半天也不做声。

    最后只是委屈的憋出一句：「他就爱这个，我又什么办法嘛。」

    许赊无奈的看我一眼，握住我的肩膀郑重的对我说道：「宋离，你是不是真的很想做这一行。」

    我大大的眼睛望着他，也学着他的样子皱起眉头郑重的点了三下头。

    他哭笑不得，只得随我去了。

    他走了，走的那样潇洒无牵无挂。

    一年又一年。

    我不再是那个小团子了，我开始抽条生长。

    春天里的嫩芽彭博旺盛的生命力让我也愈发动人。

    他们都说殡仪馆里有个美女专门给死人化妆。

    我从小就学这个，手艺自然是其他人比不上的。

    所以要找我化遗体妆容的人非富即贵。

    或者有特殊地位。

    每每看到有人过来看我我就想笑。

    这么不忌讳吗？

    我突然想到了许赊，他会不会忌讳呢？

    我撑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我有点想他了。

    这是第几年了呢。

    渐渐的我的病情又开始变得严重了。

    我忘掉了所有的记忆。

    师父似乎事先就知道似的，也不问我别的，也不要我看店了。

    就将人推进来给我化妆即可。

    那个册子连着四五个月都记录着同一句话。

    无事发生。

    直到今天推进来了一个男人。

    打开了我尘封已久的记忆。

    那一段段往事像是走马灯一般鱼贯而入。

    我记起了，这是许赊。

    （二）

    我面不改色的给他修好妆容。

    此刻他就像是我笔下的一幅画。

    他被推进焚化炉，里面噼里啪啦的。

    好像在灼烧他的发肤。

    我眼睁睁的看着他的骨灰盒被推出来，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的骨灰在店里放了好几天，都没有人来取。

    于是我抱走了。

    我辞去了殡葬化妆师的工作。

    去殡仪馆右边的大堂拍了遗照。

    家里只剩两个灵位摆在桌子上。

    一个是笑容灿烂的许赊，另一个是笑容浅浅的宋离。

    回到家后我坚持不住两眼发黑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我拿下他的遗照，手指颤抖着摸向他的面孔。

    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悲伤欲绝，扶倒在地上，崩溃的嚎啕大哭。

    眼泪不受控制的翻涌而出，而怀中始终紧紧的抱着那框照片。

    我心口传来一阵锥心的刺痛，身体开始断断续续的抽搐。

    我坐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的平静下来。

    我木然的坐在那里，再没有了痛哭，只是变成了不可挽回的绝望。

    赵叔不放心跟着过来了。

    他沉默的看着这一切随后叹息一声。

    他从口袋里点燃一根烟，雾气袅袅升腾，火星在黑暗里忽明忽灭。

    我突然开口说道「赵叔，带我去他的墓地看看吧。」

    他愣了一下，随后吞吞吐吐的的说道：「他没有墓地。」

    「局里的人说他卧底的时候反水了。」

    我冷冷的看着他低头的模样，随后轻笑一声。

    「赵叔，我也想当警察。」

    他不可置信的转头看我。

    随后坚定的摇了摇头。

    「不行，许赊死前特地交代了要照顾好你，那地方吃人不吐骨头的，所有人都心狠手辣，你不行。」

    他断断续续的抽着烟。

    而我心中埋藏着一个秘密。

    许赊的尸体没有法医尸检。

    可他身份特殊不可能不尸检，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身边最信任的同事甚至是上级。

    （三）

    许赊怎么会背叛国家和信仰呢。

    简直天方夜谭。

    我在许赊的舌头底下找到了一枚子弹。

    那枚子弹不是别人的。

    是和许赊一起出任务的赵叔的。

    兴许是子弹打进了身体，他生生的抠出来藏到舌头底下。

    而情况紧急，赵叔自然不会让其他人发现。

    他可能找遍了全身也没有找到那颗子弹。

    于是拒绝法医的尸检，匆匆的推过来火化。

    我虽说记忆不好，可我的册子上写了赵叔的警号和各种警枪。

    赵叔从小看着我和长大，和许赊的交情也不浅。

    到底是什么让他能对许赊痛下杀手。

    在前半生的十几年中，我一直都被许赊保护的很好。

    我想给许赊买个墓地。

    可我没钱，没能给他一个体面的葬礼。

    他的坟墓小小的看上去还怪可怜。

    所以我在他旁边也建了一个小小的墓。

    墓碑上是我的名字。

    这样他就不会孤单了吧。

    两座坟墓紧紧的挨在一起，像是在互相安慰陪伴着彼此。

    我将他墓碑上的尘土擦干净，转身背着行囊走向阳光。

    他没能葬在烈士陵园，但终有一日，我会让他在里面有个堂堂正正的位置。

    警局里所有人都认识我。

    小时候我就常常来这里等他下班。

    他会牵着我的手走在黄昏金阳撒下的街道里奔跑。

    别人小孩有的他从未少过我一份。

    我依稀记得他的笑容，懒洋洋的靠在门框看着小小的我，可怜的我。

    「你以后就跟着哥了怎么样。」

    我点点头，也学着他的样子靠在门框上。

    结果一个没站稳往后面栽去。

    他眼疾手快的接住我。

    哑声失笑。

    我很快就自学考上了警校。

    我一直从事遗体的相关工作。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刑事相关的案件背后真正的原因。

    我开始渐渐的开朗起来。

    学着像许赊那样笑，那样勾肩搭背。

    我脑子里经常会浮现，如果是许赊他会怎么做。

    我进了警局之后所有人都惊讶于我的变化。

    他们说我的一举一动我的笑声，活脱脱就是第二个许赊。

    因为想念入骨，所以我活成了第二个许赊。

    可许赊的事情好像在警局成了一个禁忌。

    没人敢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