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打针，不吃药。”

    “家人们，吃了我的保健品，一年保管什么病都没了！”

    “我最近没什么胃口，什么都不想吃。”

    “那就对了，我家的保健品能当饭吃，包你活到一百岁！”

    一年之后，我出现在他面前。

    冷笑着指向一面墙的保健品

    吃吧，吃吧。

    吃到你一百岁。

    1.

    电话铃突然响了。

    是凤美。

    我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凤美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太犟，每次闹脾气就要冷战一年半载，这次时间算短的，才三个月就愿意和好了。

    快六十的人了，还是小孩子脾气。

    “你终于想起我来啦？”

    对面一阵沉默。

    “还生气呢？得了，明天来我家吃饭！”我好气又好笑。

    “阿姨，”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我很快反应过来，是凤美女儿：“我妈妈她，死了。”

    2.

    “这就是保健品诈骗啊。”我恨恨地指着凤美手机上的支付宝账单：“买了那么多没用的玩意儿，还有充什么狗屁的火箭，最后被人甩了，这就是骗子！”

    “阿姨，我跟您解释了。”小警察长得年轻帅气，说话却不好听：“人家卖的不是三无产品，都是合法合规的。”

    “在平台内打赏也属于消费行为，徐凤美女士是成年人，无法主张该行为无效。”

    “她就是被气死的！”

    “突发心梗离世，确实可能是因为受到刺激，但是我们也查了当天直播间的回放视频，主播只是说了一句‘当心出门被车撞死’，你按照常规逻辑推论，人会被这句话气死吗》”

    “我们很理解你，但是这和直播打赏，购物，没有必然联系。”

    他的语气越来越不耐烦。

    “狗屁！”我气得骂脏话：“你这根本就是强盗逻辑。”

    他“啪”得放下手中的签字笔。

    “你要是再大吵大闹，我们只能请你出去了。”小伙子终于没了耐心，拉下脸对我放了狠话。

    围观的人一点点多了起来，对着我指指点点，悉悉索索评论着。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年纪大了呗，落伍了活该。”

    “啧啧，自己没脑子还怪别人。丢死脸。”

    “还好意思来警察局闹事！”

    “神经病。”

    我的后背慢慢热起来，莫名紧张起来，最后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了。

    “许姨，还是走吧。”凤美女儿脸色灰白地拉了拉我的衣袖。

    “警察说的也没错。”

    “我自己就在这个公司工作，我们平台这样的事很多，被骗几百几千万的，气中风直接瘫痪的，跳楼自杀的，什么都有。”

    “律师那边我也去问了，就跟警察说的一样，起诉也没用，理在他们那边。”

    “在他们那边？一条人命啊！”我嚷嚷起来。

    “哎，我妈心脏本来就不好。”凤美女儿摇了摇头。

    “就算是这样，钱呢？三十多万，你妈一辈子省吃俭用，雪天都不舍得打车，真是骨髓里挤出来的存款，都打水漂了。”

    说到这里，我哽咽了，视线被泪水完全模糊。

    凤美女儿也湿了眼眶：“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钱没了，人也没了。我爸死的早，许姨。我现在就是孤儿了。”

    她一边摇头一边道：“这世道就是这样。”

    “没良心发大财，有良心卖咸菜。”

    真的？

    不。

    我不信。

    一个念头在我脑海中浮现。

    3.

    提着菜回到家楼下，一个陌生中年女人站在我家门口。

    她一脸严肃，手里还拿着黑色的笔记本，另一只手提了箱牛奶。

    “您好，许姨是吧？我们是社区的工作人员。”这人看着很面善，朝我颔首微笑。

    我点头，把人领进了家门。

    “社区里有什么事吗？我记得我报名参加了老年礼仪队，是不是……”

    “不是不是，和礼仪队没关系。”

    她摸了摸鬓角的头发：“徐阿姨的事，我们都听说了，您和她是多年的好朋友，出了这样的事，我们也很担心，来关心一下您。”

    说着，她的眼神落在了我买的菜上面。

    二两牛里脊，一斤鸡蛋，两支生菜，一根胡萝卜，还有一小瓶橄榄油和一包无碘盐。

    肉蛋菜齐全，甚至还有调味品。

    生活气息十足。

    “看您现在这样，我就放心了。”

    她宽慰我似的笑了笑：“人已经走了，她如果还在，也肯定希望您放下过去，好好生活。”

    是在暗示我之前大闹派出所的事吗？

    我不动声色地偏了偏头，静静听着。

    “其实，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

    “现在针对老年人判断力低下，诱导消费的直播间越来越多了，‘狩猎银发族’，这个词您听说过吧？”

    “我们社区想要针对这个问题，拍一系列的短视频，我们希望您能出镜参演，毕竟有徐阿姨的事情在先，您说的话更有说服力。”

    “而且您形象气质都那么好。”她笑着夸赞了我一句。

    原来主要目的是这个

    “怎么样？您愿意吗？”

    我沉思了片刻。

    “我们做这个，也是为了保护更多老年人。”

    “您看——“

    我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头：“对不起，我不能帮你们。”

    “以后可以，但不是现在。”我站起来，表示送客。

    “以后是什么时候？”她困惑地看着我。

    “也许很长，也许很短。得看日期。”

    “什么日期？”

    那个人的死期。

    我在心里回答。

    4.

    “没良心发大财，有良心卖咸菜。”

    真是这样吗？

    我不信。

    我是个老人，也是个老派的人。

    我的想法很简单，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凤美那样死了，那个什么狗屁主播还好好活着。

    我要去“报”。

    警察不管

    法院不管

    没关系，认识五十多年的老姐妹来管。

    拍防骗视频，开什么玩笑？

    发到网上，上网一搜，就知道了我的态度，那后面的事情还怎么做？

    我现在已经没功夫管其他人了。

    还有很多事要做。

    开火。

    白煮蛋，水煮菜，橄榄油炒牛肉。

    我每天吃得清淡减量，开始去河边做操散步，原本就还不错的身材更苗条纤细了，包括我参加社区的礼仪队，也是为了提升自己的外在。

    这几个月以来，我瘦了将近二十斤，气色也好了不少。说自己四十几岁，绝对没人怀疑。

    当然，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目的。

    我慢慢咀嚼着几乎没有味道的饭菜，一边看着手机微信。

    凤美女儿终于发来消息了。

    “阿姨，我这边准备好了。”

    “不过……您真的要这样吗？这条路不好走。”

    “我已经决定了。”

    停顿了三秒。

    对面发来一份合同。

    《M公司旗下“星计划”艺人合约》

    5.

    没错，我准备当明星了。

    这是我的复仇计划的第一步。

    “我一个平台的小主管，只能帮您弄到这种最普通的群演合约，里面约定了一个月的试用期，不合格就会立刻解约，后面只能靠您自己获得认可了。”

    “短剧的制作周期短，拍摄压力大，很辛苦，您得做好准备。”

    我眼神坚定，对着空气点头。

    “谢谢。”

    “不过，我有一个问题。”

    凤美女儿的声音疑虑重重：“找到害死我妈的主播，很容易，他每天都在直播，如果您想要隐蔽一点，我也可以想办法偷偷从后台帮您调取地址信息。”

    “为什么一定要自己也去当主播呢？”

    “举个例子。”我咽下最后一口蛋。

    “某天你收到一条短信，怀疑是诈骗，会怎么办？”

    “看情况，找朋友家人商量，或者直接报警。”她不假思索。

    “如果接下来，你马上又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头跟你核对了身份信息，然后告诉你，你收到的是诈骗信息，千万不要汇款，你会怎么办？”

    “我会……”

    “你会很相信对方，觉得对方提醒了你，对吧？”

    她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含混的声音。

    “实际上，第一条短信和第二个电话是一伙的，他们的目的不是为了骗你的钱，而是为了获取你的身份信息。”

    “以一个粉丝的身份靠近，我就是那条短信，第一时间就会引起人的警惕。”

    “和猎人距离最近的不是猎物，而是另一个猎人。”我对了电话，微微扬起了嘴角。

    电话那头，倒吸一口冷气。

    6．

    尽管提前刷了很多的短视频，短剧更是每天都看十几二十部，然而真到了镜头下，感受完全不一样。

    “代入感！代入感！光是念台词你是AI吗！”

    “尬死我算了！”

    “看镜头，注意看镜头！”

    “走位！走位多了！”

    “卡！卡！卡！”

    拍摄现场，这已经不知道NG多少次，导演是个80后的卷毛小伙，耐心已经完全消磨没了。

    “大家先休息一下！”

    导演冷着脸下达的指令，随后就把我拉到一旁。

    “我说大姐，你到底能不能演？”

    “一上午才过两条，今天至少要拍五条。”

    “今天拍不到，你明天就不用来了，别耽误大家。”

    他冷着脸甩下这句话就走了。

    我还真是把这件事想的太简单。

    我扭头望向我的搭档——季叔。

    季哥和我同龄，比我早入行半年，能看出来，他年轻的时候就很帅，现在也还算是风度翩翩的老帅哥。

    这部剧的内容也很常见，被恶儿媳抛弃的落魄婆婆，当保姆闪婚富一代豪门。

    身高外貌这些，我都过关了，但现在最大的障碍，就是心理这关。

    我年轻的时候是财务，后来考了资格证，慢慢升到了领导的位置，退休的时候是国企的财务总监，老伴一直是学校的美术老师。

    除了老伴得癌症去世那段时间，我这辈子基本上可以算是养尊处优，没吃过什么苦。

    剧情里这个曾经被赶出家门，流落街头，现在干着保姆工作的女主角，怎么看都不像我。

    正如导演说的，没有代入感。

    万里长征，可不能倒在这一步上。

    不远处两个摄像小哥正在抽烟，抽完烟之后，他们随地丢在地上，用脚碾平就离开了。

    一旁的保洁员默默看着，等他们离开之后，上前弯腰捡起了烟头。

    我的心里划过一个念头。

    “导演——”

    “马上你给我一小时，半小时，不，十五分钟的时间就好。如果我还调整不过来，不用等今天结束，我到中午就走。”

    卷毛导演咽下喉咙里的珍珠奶茶，不耐烦的丢过来一个眼神，算是默许。

    7.

    “你说真的？”

    “开什么玩笑？”

    刚才的保洁员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你不是演员吗，你怎么去干这个？”

    没时间解释，我一把握住她的手：“咱们都是这个年纪的人，我还会害你不成？”

    “你就帮帮老姐妹吧。”

    人到老年，心都会变软。

    更何况同龄人。

    她狐疑地点点头，从工具间里拿出一套衣服和一把拖把。

    “不过，你真的要去修马桶？二楼现在都没人去了。”

    她的话被我留在了脑后，我已经大步朝着电梯去了。

    这里是影视基地，说白了，就是当初设计是写字楼，结果最后闲置的空房子。

    这栋楼的房租特别便宜，因为楼的污水管道设计存在缺陷，二楼的厕所很容易堵住，堵住之后，整层楼都是臭气熏天。

    长此以往，那地方就是又脏又臭，污垢丛生，公司好几次花钱请保洁来，人家都嫌太脏不愿意打扫，多次疏通，三楼以上终于不那么臭了。

    但是对我，或许是一件好事。

    重病需用猛药。

    这么多年，我确实活的有点搁不下面子。

    行，今天我就没苦硬吃一回。

    一到二楼，瞬间一股恶臭直冲天灵盖。

    整个人都要晕过去了。

    因为长时间的无人清洗，厕所白色的地砖泛黄发黑，上面还有点点可疑的深黄色斑点。走在上面，脚底黏糊糊的，像是踩在胶水上。

    虽然是白天，因为没有装灯，里面依旧很昏暗，空荡的厕所里，甚至有点诡异恐怖的气氛。

    攥了攥拳头，我打开水龙头，打湿拖把。

    我只有十五分钟。

    8

    五分钟，洗黑了三桶水。

    墨黑的污水溅到了我一千多的皮鞋上，手腕也因为用力开始发胀。腐烂臭加上粪臭，还有锈味，不停往我大脑里面钻，我只觉得天旋地转。

    我简直是在用生命拖地！

    手机响了起来。

    “你人呢？”导演的声音很不满：“跑了？”

    那两个摄影小哥地声音在电话里响了起来：“不会跑了吧？”

    “正常啦，有钱有闲的老太太，人家来体验生活的。不像我们，可怜牛马。”

    “得了，今天收工吧，我还能回家看比赛。”

    “啧啧。真晦气，后面还要赶进度。”

    “你们小声点。”导演在那头压低声音斥责。

    呵。

    原来大家是这样看我的吗？

    我默默呼了一口气。

    “导演，你放心，到点了我一定会准时出现的。”

    没等导演反应过来，我迅速挂断了电话。

    “好多了。”我直起腰，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地面好多了，我自己也好多了。

    不过，还不够。

    我打开厕所的一扇拉门。

    这排厕所最里面的管道问题最严重，几乎常年都堵着，一打开门，我几乎都能看见一团黑气冲出来。

    结满淡黄色尿渍的马桶中心，是一团内容物不明的浑浊黑水，还好现在是秋冬季节，否则估计臭虫孑孓满天飞了。

    我恶心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眼球都在颤抖，但是依旧强迫自己拿洁厕灵和通厕剂，倒下两分钟后，提起马桶刷子就怼进了黑水里。

    酸臭气更重，偶尔有一两滴飞起，我感觉皮肤都要被烧烂。

    但是现在管不了那些。

    手臂像是不受大脑支配的机器，无视大脑的无数次叫停，发疯一样，一次一次在马桶中心旋动，摩擦，面无表情地看着上面的黄渍一点点被淡化，脱落，淡化，脱落……

    五分钟。

    我创下了刷马桶的记录吧。

    结束之后，我对着露出原本瓷白色的马桶有些恍惚。

    “你他妈到底来不来？再不来就给我滚！”接起电话，导演发疯一样大喊。

    糟了，得赶紧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