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谈在一片嘈杂的漆黑中睁开眼，尽管逃亡了三年，可严苛的训练，早就将戒备刻骨。

    他在三秒钟内进入备战状态，确认这座现在身处的临海木屋的隔间里没有其他人、没有任何的监视设备，他暂时安全后，并没有开灯，重新坐回床上。

    开始借着电子时钟微弱的荧光，梳理乱麻般的情节，现在是凌晨三点…

    他自闭了：

    就在那群杀手们不安躁动起来的紧要关头，他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就被那位自始至终都没有摘下面具、与浅仓由川看上去关系不错的男子一手刀劈在了侧颈。

    …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只知道自己被人像麻袋一样拖到一个隔音效果并不那么好的房间里，门外枪声震天，日语和国粹齐飞…在半道恢复知觉后，他顾不上脑后的疼痛，想尽一切办法去开锁，可惜无济于事。

    只得把门拍的哐哐响：“喂，外面有人吗，现在什么情况？”

    门外，面具先生，非常淡定的回答：“现在是特殊情况，安静点。”

    又过了半个小时，门开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面具先生的手刀和室外的嘈杂扑面而来，他又陷入了黑甜的虚空。

    一切声音都如同即将燃尽的火焰般逐渐低落下去。

    他对如何来到现在的临时据点的，一无所知。

    堂堂前刑侦队副队长，就这么被人轻松搞定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

    “咚咚咚”

    隔间的门又被敲响了。

    还没等都谈作出反应，门外的人就直接从外面开了门，根本没给他留出反应的时间，仿佛敲门只是项预告性的礼仪。

    来人身着黑衣，在昏暗的室内，一张面具突兀地浮在空中。

    “……”

    他只能庆幸自己有着一颗强大心脏。

    又不免想起了些不是很好的回忆：

    当时，他正在梦里畅游，随即身上一轻，背上一凉，他就像是在子宫里安卧的胎儿，被人强行的拽了出来。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枪口就顶上了脑门。

    定睛一看，那位太子爷正打着哈欠坐在卧室对门的沙发上，丝毫没有大半夜私闯民宅扰人清梦的愧疚之心。

    反而还自作主张地拆了主人家的储物柜，给自己泡了一杯茶。

    这位奇葩在见到自己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买错茶被人宰了。”

    都谈：“……”

    他除了庆幸自己穿了睡衣外，也没有什么可高兴的了。

    ……

    这位面具男见都谈两眼发直的盯着自己，怀疑自己之前可能下手过狠了些，正要上前询问，就见对方猛的一个机灵回过了神，随即开启话唠模式。

    “发生了什么？”

    “其他人呢。”

    “如何称呼？”

    男子在轮番的轰炸下，终于开了口，依次回答了他的疑问。

    “线断了，条子们来了。”

    “其他人在外面。”

    “玄鬼。”

    “少东家要见你。”

    这位玄鬼先生惜宇如金，问了跟没问一个样。

    有一种在跟人工智能聊天的错觉。

    他只能闭上嘴跟着玄鬼出了房间，才发现这不应该称之为木屋，而应该称之为木楼——

    有六层，每层约有两百平方米，格局呈回字形，不管在第几楼，哪个角度，都可以清晰地看见楼下的动靜。

    除一楼外，剩下的都被分成了隔间，还贴了门牌号，规整如蜂巢。

    ……

    他边走边思索，少东家，一个尊敬疏离的称呼，与浅仓由川和他平日里的互动丝毫不符：

    照着他俩那勾肩搭背的亲密程度，就算是直呼名字也没有什么不妥，而自己现在在他们的手里，如同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完全没有任何提防的必要，更不用担心自己会泄露什么。

    这可就有趣了，到底是习惯…还是另有隐情，这没准就是一个突破口。

    从这位玄鬼先生身上，看不到普通马仔圆滑狡诈的影子，他仿佛生来就与这里格格不入，又出乎意料的并不引人注目。

    ……

    他一下楼，就看到那位由川先生照旧穿着西装三件套，脊背挺得笔直，坐在简陋的沙发，仿佛正在开会的精英。

    而他的手里却正在组装着一把手枪，十指翻飞，虽不如老兵行云流水，但也颇为难缠。

    几颗金黄色的子弹散落在桌上，因为处于窒内而敛去了过于刺目的光泽。

    大门紧闭，门口左右各一排手下，站得整整齐齐。窒内只能听见金属碰撞的单调脆响，如水面的涟漪样辐散开，声声扣人心弦。

    他并没有搭理都谈，而是转向了玄鬼：

    “都处理干净了吗？”

    “嗯”

    “坏事的人呢？”

    “跑了，他们消息太灵通，既然是那两位出手，对面不死也落个残疾。”

    由川听到这里皱皱眉，尽管他平时隐藏的很好，但在长途的奔波之后，在疲意和警方的双重压力下，眉宇间还是流露出了几分真实的情绪——像是看见了腐烂的水果似的厌恶，与介于卫生需求，不得不亲自动手将它们丢进垃圾桶时的不耐：

    “罂粟和古柯，老东西去沙俄之前把他们扔在我这儿，表面意思是来保证我的安全，其实心里想的谁都不知道。”

    随即，话锋一转。

    “都先生，我想问你个问题。”

    都谈和这位素喜出尔反尔，草营人命的老板相处了几周已经开始逐渐习惯对方如同过山车似的思路，但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

    “我们私下活动这么多年有点小失误很正常，但是这次闹得太大了。你说是不是有人是卧底？”

    浅仓由川俯身凑近都谈的脸，收获的只有波澜不惊。

    还没等都谈开口，已经开了保险栓的枪口，就虚顶在了他的后脑勺上，一旦浅仓轻轻一钩手指或者走火，他的脑袋就会像是蒙在塑料袋里腐烂的桃子一样炸开。

    然而，他没有开口也没有其他的动作。

    ——浅仓需要他，也需要自保。

    线一时接不上不要紧，他没有在第一时间交出自己曾经获得的，确切来说是盗取但至今仍可以使用的登录密匙，对于浅仓来说也不并要紧。

    可如果浅仓的身份因为他而暴露了，那可不是他一条命就能够补回来的。

    以往他面对克里斯都能来去自如，但是这回他不能：

    白手起家稍有根基与历史悠久的家族集团性的贩毒组织，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全球通缉榜前十的名号可不是白来的，他就算再道德沦丧，也不可能拿昔日生死之交的命开玩笑。

    一步错，步步错。

    凭这人的手段，好说好笑地演场戏，“冰释前嫌“地请那几位爪牙到瓷国屠人满门也不是不可能。

    这是一场赌注。

    ……

    还没等他想好如何打消这位老板的怀疑，枪移开了。

    “好吧，我确实怀疑过你。但是现在我打消这个念头了。因为你不可能。”

    都谈也镇定下来。

    “我倒是想知道为什么？”

    他并没有因枪口的移转而放松警惕。

    “你是被我提前带到日本来的，知道计划的也只有老爷子，老东西口风紧，除了我那两位好哥哥好姐姐恐怕也没有人知道了，但他两个在老东西那里也有十几年了，如果真是他们，十几年不会没有一点破绽。”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打不过玄鬼。”

    他最后轻描淡写地总结。

    除非他反水。

    他默默补充了一句。

    “……”

    身为前副队长的都谈双膝一痛，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强。

    “玄鬼，送他回房。都先生，你既然回不去，就安心工作吧。”

    ——落锁的门意味着他在线搭上之前都会被软禁在这里。无信号则意味着他无法与外界交流。

    麻烦大了。

    ……

    楼外

    罂粟和古柯正沿着海滩散步。其他人皆心照不宣的给他俩腾出了大约直径十米的空圈，复制粘贴似的面无表情，眼里写满了抗拒。如果不是因为场地限制又不能下海，他们…

    算了，没有如果——两位想杀他们还不是易如反掌。

    西蒙则靠墻就着丸川珠代手里的火点了一支烟，悠闲自得，仿佛是在度假，不是正被你死我活的对手追踪，甚至还有心情掏出专业设备开始拍摄。

    ……

    黑色的海滩在浓浓的水气笼覃下，展现了别样的厚重和肃杀之感。

    它不同于那种压抑恐惧的黯，而是摄人心魄的黑，一层层海浪卷着砂石朝人们冲来，好像看不见的蛇吐着信子，将琉璃似的薄冰碎片推向礁石，发出细碎脆响。

    天地间是浑然一体的渺茫，有着不见日也不见月的沧桑。

    由于这片海滩被散步的罂粟和古柯占据，西蒙并没有拍到令他满意的作品。他也没胆子呵斥两人离开。只得悻悻收起设备。

    ……

    这两位经常如此。

    旁人也认为他们就应该是一对。

    他们熟识多年称得上是两小无猜，又同样强大，有着同样的癖好，甚至有时穿同样的衣服。但是又不像是夫妻那样黏糊，两个人即使长时间分开执行任务，再见面也不过是沉默的并肩而立。

    罂粟不太爱说话，古柯又太过清奇刁钻，常常一句话就能呛你个半死，却又率真地让你无法反驳。

    而两人一个眼神就足够交流所有，默契、让人无法挑剔而又奇怪。

    就比如说此刻，明明两人之间的空隙能够再塞下一个人也没有其他亲密的举动，在无形中，却有个玻璃罩将他们与旁人分隔开，仿佛理应如此。

    罂粟挺直身体，绷紧着脊背，紧咬着牙关，克制着不去回想昨日那名年轻警官在中枪时一瞬的惶恐与无措。

    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而古柯就在一旁安靜地看着他，她能够理解搭档的感受，他们都已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如果在那种情况下不开枪，那么他们就不可能再依靠老爷子近乎盲目的信任糊弄过去——

    对方的信任，本身就并不可靠。

    她压制住这些想法，只是警惕而不过分的观察四周，确认没有人会靠近他们后，缓缓拽住战友的手。

    两只同样冰冷不似活人的手相互交叠，想温暖对方又似想从对方那里汲取力量。

    他们都知道，藏在这阴毒绚丽如蛇的外壳下的是不安挣扎，努力向阳，却无人摆渡的灵魂。

    “不会有事的”

    古柯轻声安慰对方，“别担心，我会带你回家的，阿木。”

    我们都会往前走，一直向前，穿过疮痍满目的战场，穿过居心叵测的人海，穿过纸醉金迷的深渊，总有一天我们都将得到永远的光明和自由。

    ……

    可对方还是颇有顾虑。

    “我虽然算计好了角度，但…”还没等他说完。

    搭档便眼角一瞥打断了他。

    一位相貌普通，头发斑白的中年男子朝着他们走来，他是由川的手下泉拓晃司，负责洗钱，这位——拿着保镖的工资，却操着老父亲的心。圆滑谨慎，多次阻止了自己一手看大的小主子和下头拆家似的散货，浅仓也对其十分敬重。他和另一位老管家一起，一直都是由川的左膀右臂。

    泉拓并没有太过靠前，在他们面前两米开外的地方停下脚步，立定，直奔主题：

    “两位能否先移步去自己房间收拾一下行李。我们马上就要出发了。”

    “好”

    古柯简洁的回复。

    可泉拓在看见罂粟也点头后，才迅速转身离开。

    “……”

    “那要看那位想不想亲自主刀且有没有时间了。”

    古柯顿了一下，随即安慰搭档：

    “没事的死不了。”

    搭档眼里写满了控诉——

    上回拎着鸡毛掸子逼我写报告的那位是谁？

    她在对方的目光里莫名有些心虚。亦自知理亏，匆匆向木楼赶去，只留给对方一个镇定的背影。

    ……

    作者有话说：

    本书灵感来源于《无间道》、《木兰行》、《法医秦明》、《史密斯夫妇》等的中外大杂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