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后1
发布:2025-03-20 20:56 字数:3655 作者:天阅短篇
我乃本朝人人得而诛之的妖后,皇帝正当壮年,我却一心颠覆朝堂。弹劾我的折子如雪花般纷至沓来,皇帝勃然大怒。
——皇后克己复礼、贤良淑德、一心为国,尔等放肆!
天子之怒,朝臣惶恐,只道明君失察,江山危矣。
1
我当这劳什子皇后已有十余载,世人皆羡我与皇帝相敬如宾,伉俪情深。
可长夜漫漫,偶尔我也会嗤笑一声,谁曾想我这继后也担得起本该用在嫡后身上的词藻。
白马寺的枫叶红了整整十二次,阿姊逝去也有十二载了。每年去礼佛时,我望着那团似火的颜色,总会想起阿姊的脸庞。
假若她还在,这皇后一定会当得比我更好吧。那我呢?我该在哪?哪里才是我的去处?
天圣十年,我同母亲一道去白马寺礼佛。途中遇见左相嫡女孟鹤,母亲与之相谈甚欢,我一时竟插不上一句话。索性闭了嘴,仰头欣赏起那如烈焰般随风舞动的枫叶来。
“贵人们留步。”
我循声瞧见一白发术士正在树下打坐,他并未睁眼,但显然他叫住的是我们。
我一向不信这些,正想大步离去。母亲竟停下了脚步,那孟鹤同她脚步一致,两人竟比我更似母女,我还未来得及吃味。只见那术士睁眼幽幽道:“这姊妹二人,竟皆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命。”
我不禁白眼一翻,这术士可真是信口开河,且不说我同孟鹤不过一面之缘,并无血缘关系,更遑论一国哪能有两个皇后呢?
“招摇撞骗罢了,莫听他胡诌。”
我毫不留情地拆穿他,谁知母亲竟忧心忡忡道:“大师可有化解之法。”
“命中缘法自有定数,不偏、不倚,福祸皆轻。否则,镜花水月一场空。”
“还请明示。”母亲恭敬地朝他行了一礼。
“多说无益。”术士摆摆手便起身离去,母亲试图追上去,却脚步踉跄,差点扑倒在地,幸好孟鹤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坐在回家的马车里,我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可母亲一路闭目沉思,我不敢出声打扰。
好在父亲下朝早,我便尾随他去了书房。父亲一开始只道我又有什么鬼点子,听我说完今日所见所闻,不禁眉头紧锁。
“阿晚,今日所遇,莫再告知他人。”
我此时才意识到事情并非如我所想那么简单,应了声“好”,背地里却偷偷探查了一番。
母亲未出阁前乃侯府独女,同当时还未取得如此权势的左相乃两情相悦,奈何家族中人贪慕虚荣、棒打鸳鸯,将二人生生拆散。
后母亲应家族要求嫁给骁勇将军,也就是我的父亲,同左相便也决计无可能了。
而那孟鹤,其实是我同母异父的姐姐。此事乃秘辛,所知之人甚少。倘若不是母亲身旁的陪嫁嬷嬷露了口风,我怕是永不可知情。
一连几日,我都借故染了风寒来躲避给母亲的晨昏定省,大约是我心底还无法接受永远端庄知礼的母亲,也有这样不为人知的过去。
2
元翎见我没了往日的神采,便停了练武,跑去街上等了两个时辰给我买来了张家铺子的桂花酥。
“这个时节才有的,你尝尝。”他站在窗子前献宝似地说。
我接过,没好气地道了声谢,顺道关上了窗。
元翎是父亲在战场上捡来的,双亲皆被敌军所杀,那年他不过九岁而已。
照理说他这样的身世,我本该怜他亲他。但府内外人人都传,骁勇将军勇猛善战,奈何膝下唯有一女,这爵位怕是后继无人了。
我知父亲属意元翎做接班人,心内别扭。他虽虚长我三岁,却无法开口唤他兄长。
他倒是待我极好,像是真把我当成了亲妹妹。
晚间起了风,我更懒得出门。侍女伺候我用晚膳时,我听得屋外鞭声阵阵,纳闷谁逼得父亲动了家法。
待鞭声停后,我打开门瞧见了元翎正笔直地面向父亲的书房跪着。本想置之不理,但很快明白他受罚大抵是因为去买桂花糕耽误了练武。
我望着案上被我吃得所剩无几的桂花糕,忍不住吐槽:“为了这几块鬼东西,挨顿打?真不值。”
翻箱倒柜找了瓶金创药,故作镇定地扔在了元翎面前,“记得涂点药,不然明天状态不好又通不过父亲的考察。”
他身子未动半分,出口道:“桂花糕好吃吗?”我站在他身侧,只瞧见他唇角微微上扬,侧脸坚毅。
神经病!
我拂袖而去,夜晚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我想,这人当真讨厌得紧。
第二天自是起不来,睡意沉沉时却听见有人敲门。我并不想搭理,谁知来人竟是母亲。
她瞧见我鬓发低垂,日上三竿还卧床未起,难得地没有斥责我。嘱咐侍女下午请大夫来帮我瞧瞧,因为明日长公主要在府上举行秋日赏菊宴,我这几日身体欠佳,帖子便递到了她手里。
当今圣上龙体欠佳,长公主本是深居简出之人,今年倒大张旗鼓地弄赏菊宴,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其中缘由,想必母亲很清楚,但她并没有同我多说之意。吩咐嬷嬷把为我参加宴会准备的衣裙首饰放下,就离开了。
赏菊宴当天晴空万里,公主府人头攒动,好不热闹。没多久我就发现了端倪,许多从不露面的世家小姐竟都聚集在此。个个浓妆艳抹,好不气派。
我这才意识到,我的钗裙似乎过于寡淡,甚至有些其貌不扬。我望了望远处同其它夫人相谈甚欢的母亲,很快明白了过来。
这场宴会的主人公并不是长公主,而是当今太子殿下。这是一场为太子殿下筹划的相看宴,目的是选出太子妃的人选。很显然,我并不是母亲心目当中太子妃的合适人选,恐怕我那个姐姐孟鹤,才引得母亲青眼有加。
无聊至极!我将手中的菊花酒一饮而尽,挑了个远离人群的地方,冷眼看戏。
3
宴席正式开始后,长公主出场寒暄了一番。贵女们暗中窃喜,翘首以盼太子登场。我坐的位置正好勘勘瞧见大半人的表情,一时瞌睡全无,也想凑个热闹。
太子还未走到人群中央,我便听得“扑通”一声,紧接着传来“救命”的呼喊,原来是有人失足掉入了湖中。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竟无一人出手相救。倒是人群中的孟鹤先出了声,“快来人啊,这边有人落水了。”
这偌大的公主府,等人过来怕是这湖中的姑娘早已喝饱了水。何况若是会游水的是家丁,这姑娘哪怕被救上来了,光听流言蜚语也够呛了。
唉,谁让我心软呢?
我利落地跳进了水里,很快便将那瑟瑟发抖的姑娘拉回了岸边。
此时太子已到达事故现场,孟鹤立刻眼疾手快地将披风罩在了我身上,那姑娘的闺中玩伴此时倒也照做不误。
“快把两位姑娘的请去沐浴更衣。”我被水糊了眼睛,只觉得这太子的声音有些熟悉,来不及细看便被丫鬟搀扶去了内院。
公主府的礼节倒是无甚指摘,不出半响我便梳妆打扮完毕。新换的衣裙和装扮,竟比母亲为我准备的更为合适。
重回宴席,周遭觥筹交错,仿佛刚刚的意外未曾发生。我又饮了几杯酒,倒是有些醉意了。
长公主不知何时下了主位,等我反应过来,竟已快到我身旁,我迅速整理好衣裙起了身。
“傅姑娘不愧是骁勇将军之女,坚毅果敢。”长公主的夸赞如此突然,我瞬间便成了众人的焦点。
“长公主谬赞,今日是阿晚僭越了。”我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将头埋得极低,生怕有任何不妥当的地方。
长公主主动伸手将我扶起,我这才敢抬眼。她身旁站着位紫衣男子,是太子无疑了。我定睛一看,却发现我与这太子竟有过一面之缘。
他眼中似也闪过欣喜之色,但只一瞬,便瞧不见了,我只道是自己眼花。
母亲也闻声而来,同长公主谈话间不动声色地将我拉开了些许。我自知她的用意,也想趁机开溜,谁知长公主却不打算放我走。
“傅姑娘生得如此讨人喜欢,想必他日出嫁定会叫父母肝肠寸断。”
此话一出,我暗自捏了把汗。只怪我今日救人时出了风头,此刻竟叫长公主觉得我也能成为太子妃的人选。但这话并不是对我的,我也想不出补救的办法,便屏住呼吸等母亲的回答。
“这嫁女之痛,倒是我夫君比我更在意。早些年他收了个义子,无时无刻不尽心在培养,只盼能配得上我儿这心高气傲的性子。”
母亲短短几句话,倒是把长公主拒绝得很彻底,也让我的心瞬间落入了冰窖。
长公主思忖间一时连话也忘了回,周围竖起耳朵的贵女们倒松了口气。
果真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4
回府后我砸了我房里的花瓶,用晚膳时也赌气未起。先来劝我的是元翎,他并不知今日发生了什么,只道我又耍小性子了。可若没有他,母亲便没有借口来阻长公主。
我也不知我心内的愤懑因何而来,是不被母亲认可的失落?还是同那个元宵灯会上一眼万年的少年郎再无可能后的怅然?
是的,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心仪之人原来是太子。
每年元宵节当今圣上都会出现在永安门城楼之上,只为同百姓共庆新年。这一天人们纷纷走出家门,是正月最热闹的一天。
这样的热闹自然少不了我到场,我猜着一个又一个的灯谜,嘴里吃着糖葫芦,好不快活。元翎坚持不懈地当我的跟屁虫,我不过在人群中蹿了个来回,便成功甩掉了他。
又逛了一条街,却发现面前竟火光冲天。我心内一惊,这喜气洋洋的日子可不能出意外,何况陛下本就龙体欠佳,若有意外事件发生,恐将引得朝堂震荡。
我急匆匆冲上前去,发现是一居民梁上的灯笼未系紧掉了下来,廊下又正巧堆积了些家用的柴火。
趁火势尚未壮大,我立马解下自己的披风跑到街角囤水的缸内浸满水,用以扑灭火。就这样不知疲倦地跑了十几趟,火势总算控制住了,我的披风也被烧得面目全非。
这时我才考虑起自己该如何回家,寒夜风深,我忍不住瑟瑟发抖。没多久我便冷得缩成一团,心内期盼元翎能早点找到我。
不知过了多久,终有一少年打马经过,他只远远望了一眼,便疾驰而来,将自己身上的披风披在了我身上。
“姑娘受苦了。”
那少年眉眼温柔,好看得紧。而我脸上早已被火熏得乌漆麻黑,同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低着头,不敢望向他的眸子。
“姑娘可有随行的侍从?”
“有的,但我同他走散了。”
“莫急,我在这陪姑娘等着。”
他始终离我一丈远,颇有耐心地陪我等了许久,直到元翎的呼喊从远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