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皆苦，但总有独属于你的甜，灌溉着你这片泥土开出花来。是沈确几十年的不幸，是陆沉数十年的坚守，是他们每个人由爱而生的力量，让所有人都收到果实，或甘甜，或苦涩，都是上天给予生命最好的馈赠。        

    确知归沉 （玄之）

    我总做同一个梦。梦里有个人告诉我，他是我的守护神。

    大雾四起，黑蓝色的迷雾里，我只能看清他的背影，挺拔而孤独。

    “沈确！醒醒！”

    聒噪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是周知芝。她是我的好友，我们从高中相识，一直相交至今。我在这个世界上无父无母，孤苦伶仃，靠着好心人的资助苟活，直到上高中遇见周知芝。她家境优越，善良率真，待我极好。为了常相见，我们在同一个城市找了份工作。

    “知芝，我很困。”我懒洋洋地开口。

    “沈确！听我的话，我们去看看医生好不好？你真的病了。”周知芝担忧地看着我。

    “我没事，就是总在梦中见到一个人。”

    “所以你又梦魇了吧，我叫你好久了，你都没有醒过来。听话，我们去看看医生，取些安神药，正好我知道有个神医。”

    看着周知芝期待的眼神，我一下子心软了。她是真的担心我。

    “好。我跟你去。”

    陆沉心理咨询室。这家店不大，却人满为患。现代社会的人，果然压力都很大。周知芝去办手续，我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等她。走廊尽头照进来阳光，金灿灿一片，叫我有些愣神。金色光晕里，缓缓出现一个身影，高大挺拔。他穿着长长的黑色风衣，衣角随着路过的风飘动。逐渐靠近了，我才看清楚他的脸。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看起来有些冷冰冰。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梦中的那个人，模模糊糊间，将来人与那梦中人重合，好似梦中人转了身，叫我瞧见了他的容颜。

    “沈确！你看什么看的这样痴迷！”周知芝的声音炸开在耳边。吓得我一激灵。

    “刚刚那个人……”

    “那个人啊，他是陆医生。这家工作室就是他的。模样精致，艺术精湛，真是个完美的人。快走，我们进去。”周知芝说完，就拉起我的胳膊。

    诊疗室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冰冷死板，布置极其温馨，花花草草长的很茂盛，茶几沙发一应俱全，就像一个居住的小家。

    “你们好，我是陆沉。”

    “陆医生，她就是我之前和您提过的沈确。最近睡眠不太好，您帮她瞧瞧。”周知芝急忙按着我的肩膀坐在椅子上。

    我抬头看着面前的人，他已经脱掉了黑色风衣，换上了白大褂，看起来有些老学究般的严肃，倒是让人无端安心起来。

    “沈确。最近睡得不好？”

    “还可以。就是老做梦。”

    “梦见什么了？”

    “梦见一个背影。”

    “可看得见脸？说话了吗？”

    我很迷惑，顺着他的问题摇摇头。

    “还有其他症状吗？”

    “陆医生，她在梦里总是叫不醒，而且一整天都浑浑噩噩老跑神，真叫我害怕。”周知芝抢先说。

    “这样，我们做一个催眠，机器辅助检测一下你的睡眠质量。周女士你先在外等候。”陆沉说完，周知芝便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陆沉和我两个人。我心里有些抵触这个地方，毕竟没有人喜欢来看医生。可是又不好叫周知芝担心，她照顾我太多了。

    “沈确。”

    “嗯。”我回答。可过了许久，没有听见回应，房间里似乎能够听见灰尘掉落的声音。

    “陆医生？”我抬头，想要确定他是否在这里。一抬头，就看见陆沉深沉的眼眸凝望着我。

    “我在。”低沉的嗓音传来，我瞬间觉得有些安心。

    “请你躺在沙发上，我会为你进行催眠。你尽可能的放松下来，然后闭上眼睛好好休息。听着我的引导，想象你在一片茫茫大海上，而你就是一朵小浪花，畅快地在海面上翻滚。”

    我仿佛真的变成了一朵浪花，很轻盈，很惬意，海面上柔软极了。突然，天气阴沉下来，海面也变得巨浪滚滚，眼看将我吞噬。我惊慌失措，翻滚间，又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大雾四起，黑蓝色的迷雾里，有一个挺拔的身影。情急之下，我开口喊到：“救救我。海浪太大了。求你救救我。”

    这一次，他转过身来，慢慢走向我。他身上的神秘和疑惑也被我抛之脑后，我竟觉得，有些遇见熟人般的安心，就像我对救命稻草极端地渴望和相信一样。

    他终于走到我身边了，他拉住了我。他说：“不要害怕。我来救你了，我是你的守护神。”

    乌云突然散开了。他变得透明起来，像泡沫一样，眼看就要消散掉。

    “等等，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我大声喊道。

    “我叫……陆沉。”他笑着对我说。

    “陆沉。”

    “醒醒，沈确，醒醒。”

    我挣扎着猛地睁开眼睛，紧张地大喘气，一抬眼，就看见陆医生棱角分明的脸在我面前。

    “怎么样，梦见什么了？看你很焦急害怕的样子。哦，对了，还叫了我的名字。”陆医生温柔地笑着说。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笑。

    “还是那个梦。只不过我先在海面，突然起了浪，然后就又变成之前的梦中人了。他救了我。可是……”

    “可是什么？”

    “他转过身，他的脸突然变成了你的脸。”

    “好。我了解了。那既然这样，如果你梦里的人是我，我会让你害怕吗？”

    我摇摇头。

    “那你就把梦中人当成是我陆沉，放松下来。我先开些安神的补药，你去了按时喝，等过一周再来复查。记得我说的，如果梦里人是我不会让你感到害怕，那就试着安心。”

    “好。谢谢陆医生。”我走出诊室，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会突然把梦中人与陆医生联系起来，我们不过是第一次见面。

    “怎么样？沈确，陆医生怎么说？”

    “放心吧知芝，他说没事，开了些药给我。”

    “那就好。那我们晚上吃什么？”周知芝挽上我的手。

    “我都可以，你想吃什么？”

    “炸鸡！”

    “好，我们吃炸鸡。”我看着她不由得笑了起来。周知芝是一个很容易快乐的人。如果人人都这样简单，或许会多一点快乐。

    回家后，我按时吃药，精神的确恢复了很多，白日里也多了些生气，只是夜晚依旧做长长的梦。我总觉得家里有些冷，周知芝在身边也温暖不起来。

    一周后，我又去了陆沉心理咨询室。这次的诊疗室与上次不太一样，房间里满是消毒水的味道，墙壁也只有刺眼的白，除了一些黑实木的必要物品外，没有其他东西。

    唯一相同的是，陆医生还是那个陆医生，看起来高冷，实则温暖，还会对我笑。

    “沈确。你来了。”陆沉倒了杯水给我。

    “嗯。”我想了想又接着说：“知芝出差了，所以我自己过来了。她说她会早点回来的。”

    “沈确。你很依赖周女士。”

    “嗯，我们很要好，就像亲人一样。”

    “如果周女士不回来，你也要按时来复查。”

    沈确突然睁着大眼睛，警醒地看着陆沉，不作答。

    “沈确。周知芝很爱你。但是在这个世界上，一定也有其他人爱你。”

    “没有！不会的！她告诉我了她一定会回来的！”

    我顿时觉得呼吸不畅，神经也紧绷着，我的双手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不受控制地抱紧自己的头。陆医生抓住我的手腕，一遍遍喊我的名字，我的心才好像稍稍落地了。

    “沈确，你太累了。睡一觉吧？睡一觉好吗？”陆医生的声音很温柔，叫我很安心。我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这一次的梦有些长，却又无比真实。

    那是十五岁的时候。刚上高一。周知芝是全班最活泼开朗的女孩子，她和所有人都能聊的来。而我，总默默无声。我时常在角落里，看着大家嘻笑打闹。我形单影只惯了，竟然从不知羡慕是什么感觉。直到有一次，我从走廊经过，被突出来的桌腿拌了一下，差点摔倒。周知芝恰好经过，一伸手扶住了我，她把我环抱在怀里。我低头，闻见她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干净清冽。

    这是第一次有人抱住我。像一整个温暖的风吹遍周身。

    这件事微不足道，举手之劳而已，想必周知芝从未挂心。她依然和周围同学们打成一片，她的目光从未在我身上停留过，她的手臂再也没有碰到过我。我开始变得不一样起来，我会不由自主地关注周知芝，偶尔看着离我的座位很远的她笑容满面，看着阳光洒在她身上，就像一个精灵。谁都能拍拍她的肩膀和她打招呼，谁都能和她谈笑风生，唯独我，经过她时，也只是低头沉默走过，她从不曾看到我。我时常想，人一定要很勇敢才行吗？人一定要很努力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吗？那那些并不想挣扎的人，就一定是如同犯了错一般什么都不配得到吗？反正在我看来，我也没什么期待的事，非要找个理由的话，那就是考个好大学，然后有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可以自力更生。这样看来，我这种人对于生活还是充满期待的。

    又过了一学期。放假了，同学们陆续收拾回家，而我不知道该去哪。毕竟长大了，也不能总去小时候待过的福利院，有很多小孩子，比我更需要那个地方。我在书店找了份工打，想着也能赚点学费，这么多年一直有好心人捐助，我心怀感激，却总觉得有些羞赧和亏欠。

    在夜幕降临时候，书店要打烊了，我关上窗户，外面的霓虹灯闪烁着，在玻璃上投射出星星点点的彩色。我收拾了小孩子弄乱的童话书，一转头，在角落里，看见专注认真的周知芝。暖色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的轮廓都柔和了几分。

    “你，要走吗？很晚了。”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打招呼。

    “哦，已经快七点了，不好意思，耽误你下班了吧？我这就走。”周知芝一脸歉疚，迅速起身收拾东西。

    我和她一起出了店门。她问我要往哪边走，我说我去吃饭。出租屋里没有做好的饭菜等我，不过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关系，这么多年都是这样，我体会不到有家人是什么感觉，所以不羡慕，也并不嫉妒。

    “那我能和你一起吗？今晚上我爸妈都不在家，我也得自己吃饭呢。”周知芝发出邀请。我当然同意了，甚至有丝丝喜悦悄悄涌上心头。我们并排走在大马路上，她会叽叽喳喳和我讲许多话，跟我说哪里的东西好吃，哪里好玩，这是这么多年我生活在这个城市从未感受到的一种陌生。我们肩并着肩，一起经过那些放着动听音乐的商店。我想，今晚上的我，看起来也会和那些手挽手的姑娘们并无二致，是开心幸福的吧。

    最后，我们还是吃了炸鸡。周知芝最喜欢吃炸鸡。她家世很好，我本以为她们这些人是不会吃这类快餐食品的。

    “我告诉你哦，我最喜欢吃炸鸡，我妈说不健康，总不让我吃，她越不让我吃我就越想吃，你快尝尝这个年糕，怎么样？”

    “好吃。”我没说假话，是真的很好吃。这是我活这么大第一次吃到这样好吃的炸鸡。最后，还是周知芝付了钱。她说因为她耽误了我下班，所以作为对我的补偿。

    “那我走了哦，对了，我叫周知芝。”

    “周知芝。”

    “对，你的声音真好听，叫我的名字都好听了几分呢。再见！”

    周知芝走了。她没有问过我的名字，我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告诉她。书店里，她转头看见我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忘记我了。像我这样低在尘埃里的人，没有人会记得。我的眼神一瞬间暗淡下来。这一刻，我才发现，这么多年的孤单原来只需要一点点星火就会被燃烧掉。我多希望，她是我的朋友，是属于我的好朋友。

    突然有一天，周知芝放学在我身后追上我。她拉住我的时候，我很诧异，也很惊喜。

    她说：“喂！一起走嘛！我们不是假期时候还一起吃了饭。”

    “哦，好。”我真的很开心，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复。

    “对了，你叫什么呀？”

    “沈确。”

    “沈确。嗯，很好听。”

    “谢谢。”

    “该我谢谢你才是，你还陪我吃饭了呢。我们以后一起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