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的毒舌前男友   >   第七章 暗流
第七章 暗流
发布:2025-05-29 10:57 字数:3745 作者:简州
    与晋王萧承礼小聚之后数日,裴琰的心绪都未能完全平复。晋王的看重与期许,如同醇酒,让他品尝到了久违的、属于世家嫡子的优越感与认同感,有效缓解了因沈砚而生的挫败。

    然而,晋王那番关于沈砚和秦王的、看似周全实则暗藏机锋的评价,以及他最后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又像一根细刺,留在了裴琰心底,让他无法全然信任这位“光风霁月”的四皇子。

    他一面享受着晋王带来的“舒适区”,一面又因为那份源自直觉的警惕而刻意保持着距离。

    同时,他对沈砚的关注,也并未因晋王的“点拨”而减少,反而因为那份“我的对手我说了算”的执念,变得更加复杂。

    就在这时,一封来自裴府的家信,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激化了他内心的矛盾。

    送信的是老仆裴忠,神色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肃穆。

    信是父亲裴御史亲笔,字迹刚正,力透纸背。

    信中寥寥数语,先是公式化地问了学业,随即笔锋陡然转厉:

    “闻汝近日与同窗沈砚,争竞不休,致心神不宁,可有此事?”

    裴琰心头一紧。

    “明镜书院,龙蛇混杂。汝为裴氏颜面,当自持身份,与人相交,首重门第品性。那沈砚来历不明,纵有微才,出身寒微,终非可与之深交之人!过度纠缠,于汝、于家族,皆无益处!为父更闻,某位贵人(裴琰知道,这指的定是晋王)对此已略有耳闻,甚为不悦!望汝立刻停止此等无谓之争,潜心向学,莫因小失大,误我裴家百年清誉与前程!”

    信不长,字字却如重锤,敲在裴琰心上。

    又是家族!又是贵人!又是身份!在他父亲眼中,他与沈砚之间那场赌上骄傲的较量,竟只是“无谓之争”?

    沈砚的威胁,只在于他“出身寒微”?而晋王,仅仅因为几面之缘,几句好话,就成了影响家族判断的“贵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与屈辱感涌上,他几乎要将信纸撕碎!

    可最终,他只是将信纸反复看了几遍,每一个字都像是刻进了心里,然后慢慢地、仔细地将其叠好,收入袖中。

    父亲的命令,他无法公然违抗。

    但这并不代表,他会轻易放弃对沈砚的关注和……较量。

    只是,这场较量,似乎从此刻起,就不仅仅是他和沈砚两个人的事了。它被强行染上了家族荣辱和政治权衡的色彩。

    裴琰这边正被家信搅得心烦意乱,书院里针对沈砚的“暗流”,也开始真正变得汹涌起来。

    王瑾等人显然并未因晋王的“敲打”而收敛。或许是察觉到晋王对沈砚并非真心维护,又或许是背后另有指使,他们开始更加有恃无恐地散播关于沈砚的流言。

    “听说了吗?上次那‘画皮案’考核,沈砚能拿甲上,全靠了裴首席!他自己根本没什么真本事!”——这是试图否定沈砚的才华。

    “他整日往‘明堂’跑,对着那些尸骨图谱一看就是半天,谁知道是不是在练什么邪术?”——这是往沈砚身上泼脏水。

    “还有啊,他跟那个徐静走得那么近,两个寒门子弟,整天嘀嘀咕咕,谁知道在密谋什么?”——这是试图孤立,并暗示其品行不端。

    最恶毒的,还是将矛头指向秦王:“……秦王殿下也是,怎么就看上他了?一个泥腿子出身,无权无势,若不是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巴结奉承,怎能得皇子青眼?我看啊,这里面……”后面的话语虽然隐去,但那暧昧的暗示,足以让人想入非非。

    这些谣言如同沾了毒的飞絮,四处飘散。

    虽有不少头脑清醒的学子(如卫恒)不屑一顾,但在那些本就嫉妒或排斥沈砚的人群中,却迅速发酵。一时间,看向沈砚的目光,多了许多猜疑、鄙夷和疏远。

    连带着那个无辜的徐静,也受到了不少白眼。

    裴琰自然也听到了这些。言子玉气得跳脚,几次想去找王瑾理论,都被他拦了下来。

    “与蠢货争辩,只会拉低自己的身份。”裴琰冷冷道,心里却也憋着一股火。

    他鄙视王瑾的手段,更不爽旁人如此诋毁他认定的对手!沈砚是强是弱,自有他裴琰来验证,轮不到这些跳梁小丑置喙!

    但他并未出手。父亲的警告犹在耳边,晋王的态度也尚不明朗。

    他选择冷眼旁观,看沈砚如何应对。

    然而,沈砚的应对方式,就是……没有应对。

    他依旧每日准时出现在讲堂,依旧一个人泡在经籍库和明堂,依旧偶尔与徐静低声说几句话。

    那些恶意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仿佛都无法穿透他周身那层无形的屏障。

    他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这让裴琰更加烦躁,也更加……好奇。这家伙,是真的不在乎,还是……在隐忍什么?

    就在这暗流涌动、人心各异的当口,一直深居简出的秦王萧承泽,却再次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他在院中清心亭,举办了一场小范围的清谈会,点名邀请了沈砚参加,同时也邀了裴琰、卫恒等几位学业出众者。

    清心亭,水榭环绕,竹影婆娑。

    秦王依旧布袍素简,亲自为大家斟茶,开门见山便提出了今日的议题:“孤近日研读《法经》,于‘法不阿贵’与‘礼不下庶人’二者之辩,颇有困惑,望与诸君探讨。”

    裴琰心中微动。这个问题,看似是学术探讨,实则……直指大靖朝堂之上,世家与寒门、礼教与律法之间由来已久的矛盾。秦王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个问题,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他率先发言,引经据典,力陈礼法并重之必要。卫恒随后补充,谈及判例中的权衡。

    轮到沈砚时,他只问:“律法所为何立?”

    而后,便是一番“法之精髓,在于公,在于平。

    无论贵胄黔首,皆应一体遵循”的惊世之论。

    裴琰听得心头剧震,下意识想反驳其“悖逆”,却又找不到足够坚实的理由。

    秦王萧承泽则是双目放光,激动不已,正欲与沈砚深入探讨——

    “二皇兄与诸位同学讨论得如此热烈,倒是让孤来迟一步。”

    晋王萧承礼,带着他那一贯温和完美的笑容,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亭外。

    他缓步而入,先与秦王见礼,再与众人颔首,最后目光落在沈砚身上,笑道:“方才在亭外,隐约听到沈砚同学高论,确实新颖独到。”

    随即又转向裴琰,拍拍他的肩:“裴老弟方才所言,亦是字字珠玑,深得法家精要。”

    接着,他顺势在秦王下首坐下。内侍奉上清茶,他并未立刻去端,而是将目光缓缓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定在沈砚身上。

    他的右手随意地搭在膝头,拇指上戴着一枚墨玉扳指,质地温润,不见雕琢,却在不经意间随着他指节的微动而反射着幽暗的光。

    他这才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动作从容雅致。

    “沈兄方才所言‘法在于平’,”他开口,声音温和,目光却似乎透过袅袅茶烟,落向了远方,“固然是至理。”

    他话语一顿,左手拇指轻轻捻动了一下那枚墨玉扳指,继续道:“然则,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我大靖立国百年,自有法度传承,礼教更是维系人伦之基石。若一味追求绝对之‘平’,恐流于空谈,易致矫枉过正。”

    他放下茶盏,发出“笃”的一声轻响,目光转向秦王,语气变得格外诚恳:“譬如那贪腐之案,若不问根源,不计牵连,一律施以雷霆手段,固然能显律法之威,可若是因此动摇国本,令有才干者束手束脚,岂非……舍本逐末?”

    他微微欠身:“二皇兄心怀仁恕,实乃万民之福。但治国理政,终究与经义辩论不同,需得刚柔并济,恩威并施。孤以为,律法为骨,礼教为辅,权衡利弊,宽严相济,方是长治久安之道。”

    这番话,说得在情在理,既反驳了沈砚的“理想化”,又暗指了秦王的“书生意气”,还将自己摆在了“顾全大局、务实稳重”的位置上。

    秦王眉头微蹙,最终也只能点头:“四弟所言,亦有道理。”

    而裴琰,听着晋王这番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微凉的茶盏边缘。王这番言论,确实高明。

    他没有直接否定沈砚“法在于平”的根本,却巧妙地用“水至清则无鱼”的现实、“礼教维系”的传统以及“权衡利弊”的政治考量,将其架空成了“过于理想”的空谈。

    这番话,说给在场的世家子弟听,说给心系朝堂的人听,无疑是极具说服力的。

    至少,比沈砚那听起来有些“危险”的论调,要“正确”得多,也“安全”得多。

    他看向晋王的眼神,确实多了几分复杂。

    这其中,有对其政治手腕和辩才的欣赏——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既化解了潜在的冲突,又不动声色地表明了立场,还顺带敲打了秦王和沈砚,这份功力,绝非寻常。

    至于晋王说的“治国之道在于宽严相济,权衡利弊”……裴琰也不得不承认,这与他从小接受的家族教诲,与他所理解的官场现实,更为贴合。

    沈砚那套“绝对公平”,听着让人热血沸腾,可真要施行起来……恐怕困难重重,甚至可能引发更大的动荡。从这个角度看,晋王的话,似乎……更有道理?

    然而,心里那点因为沈砚发言而被触动的东西,却并未“彻底消散”。

    沈砚那句“法若不能平,则民心不服,社稷不安”的质问,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余波仍在。

    裴琰发现,自己可以认同晋王的“务实”,却无法完全否定沈砚那份直指根本的“理想”。

    这两种看似矛盾的道理,在他心中冲撞着,让他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困惑和烦躁。

    言子玉已经在一旁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低声对卫恒说着“还是晋王殿下看得明白!

    而他只是微微颔首,眼神里带着更多对政治现实的考量而非全然的信服。

    裴琰只是沉默地端起茶杯,将那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试图压下心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滞涩感。

    他看向晋王的目光,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或许还有一丝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疏离。

    裴琰回到学舍附近时,天色已晚。他心事重重地走着,拐过一个路口,脚步却猛地顿住。

    前方不远处的假山后,他看到王瑾正与一个穿着不起眼、但眼神锐利的陌生男子低声交谈。

    那男子……裴琰认得!是常跟在晋王殿下身边的那个随从!两人似乎在交接什么东西,动作极快,看到有人过来,立刻分开,各自匆匆离去。

    裴琰皱紧眉头,晋王的人,怎么会和王瑾搅在一起?

    正疑惑间,又听见两个负责洒扫的书院仆役边走边聊:“……听说了吗?下个月的‘问难’大考,好像要动真格的了,说是从刑部调了卷宗来……”

    那两个仆役的声音和扫帚的沙沙声一同消失在夜色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