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家声
发布:2025-05-29 10:58 字数:2797 作者:简州
那日清心亭一别,书院里的空气似乎并未因两位皇子的在场而变得清明,反而更添了几分难言的压抑。
裴琰心里那根名为“沈砚”的刺,不仅没拔出来,反而因为沾染了皇权、家族、派系这些复杂的因素,变得愈发让他坐立难安。
恰逢旬休。
一大早,裴府的马车便停在了明镜书院门口。
裴泠掀开车帘,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只在哥哥口中听过的、大靖朝最神秘也最难进的学府。
青石高墙,古木森森,隔绝了墙外的喧嚣,自成一方肃穆天地。
“哥哥也真是的,非要送到门口才肯出来!”裴泠嘟着嘴,对身后的丫鬟抱怨了一句,便提着裙摆,蹦跳着往里走,想给自家那个总是板着脸的哥哥一个“惊喜”。
她按照哥哥之前的描述,穿过几道回廊,往学子们居住的舍区走去。
书院里很安静,只偶尔遇到几个行色匆匆的学子,都穿着相似的青布或月白学子袍,见到她这身鲜亮的打扮和身后的丫鬟,都投来或好奇或诧异的目光。
裴泠有些得意地挺了挺小胸脯。哼,让你们看看裴家小姐的气派!
她正东张西望地辨认着方向,忽然听到前方不远处的竹林小径旁,传来一阵带着恶意的、刻意拔高的声音:
“……我呸!不过是个穷酸书生,也敢挡你王爷爷的路?!”
“就是!听说你跟那个姓沈的泥腿子走得近?怪不得一样上不得台面!”
“哈哈!你看他那样子,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裴泠脚步一顿,循声望去。只见小径旁,三个穿着华贵学子袍、一看就家世不凡的年轻男子,正将一个穿着朴素青布衫的少年围在中间。
那少年身形单薄,怀里紧紧抱着几卷书册,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似乎极为害怕,却又倔强地不肯退缩。
那三个男子的言语极其难听,什么“泥腿子”、“穷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之类的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他们还故意推搡着,作势要去抢那少年怀里的书。
裴泠的眉头瞬间就拧了起来!
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还是在明镜书院这种圣贤之地,竟然有人公然欺凌弱小?!简直岂有此理!
她平日里虽然娇蛮了些,但自小受到的教导,骨子里还是有股裴家遗传的正直和“侠气”。
此刻见到这等以多欺少的场面,哪里还忍得住!
“住手!”
裴泠清脆的声音响起,她提着裙角,快步走了过去,像一只张开了翅膀的小母鸡,护在了那青衫少年身前。
“你们是什么人?!在书院之内,也敢如此无礼放肆?!”她扬起小脸,杏眼圆瞪,努力摆出平日里母亲教导她的、世家小姐的气势。
王瑾、赵鹏、钱立三人显然没料到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还是个衣着华丽、一看就非富即贵的小姑娘。
他们先是一愣,随即看清裴泠身后的丫鬟和不远处隐约可见的裴府马车徽记,气焰顿时矮了半截。
“你、你是谁家的小丫头?敢管小爷们的闲事?”王瑾色厉内荏地说道。
“我哥哥是裴琰!当今首席!”裴泠报出哥哥的名号,底气更足了些,“你们再不走,我就去告诉夫子,说你们欺负同窗!”
“裴、裴首席的妹妹?”王瑾三人脸色一变。
裴琰他们自然是不敢得罪的。他们互相看了一眼,有些不甘心,却也不敢再纠缠下去。
“哼!算你走运!”王瑾狠狠地瞪了一眼被裴泠护在身后的徐静,又对着裴泠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原来是裴小姐,失敬失敬。我们……我们不过是跟这位徐同学开了个玩笑罢了。既然裴小姐在此,我等就不打扰了。”
说完,便带着两个跟班,灰溜溜地走了。
裴泠看着他们落荒而逃的背影,得意地哼了一声。
“你……你没事吧?”她转过身,看向那个还愣在原地的青衫少年。
少年这才如梦初醒,抬起头来。
他的脸颊因为刚才的紧张和羞愤而涨得通红,眼神有些闪躲,不敢直视裴泠。
他怀里抱着的书册散落了一地。
“我、我没事……”少年声音很低,带着点怯懦,“多、多谢小姐……”
“没事就好!那些人真是太坏了!”裴泠弯下腰,主动帮他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书卷,“给,你的书。”
“谢、谢谢……”少年接过书,手指不小心碰到了裴泠的手背,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地缩了回去,脸更红了。
裴泠看着他这副呆呆的、手足无措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刚才那点因为仗义出手而产生的紧张感也消散了。她觉得这个小哥哥……好像有点可爱?
“我叫裴泠,我哥哥是裴琰。你呢?你叫什么名字?”裴泠歪着头,好奇地问道。
“我……我叫徐静。”少年声音依旧很低,头几乎要埋到胸口里去。
“徐静?”裴泠重复了一遍,觉得这名字挺好听的。
她还想再问些什么,比如他是不是认识那个让哥哥天天挂在嘴边的沈砚,就听到一个熟悉的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裴泠!你在这里磨蹭什么?!”
裴琰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看到自家妹妹正和一个穿着寒酸的陌生学子“相谈甚欢”,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
“哥哥!”裴泠看到裴琰,眼睛一亮,刚想邀功,就被裴琰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裴琰没理会旁边那个恨不得把自己缩起来的徐静,直接对裴泠道:“东西放下,跟我回家!”
裴府。书房。
檀香袅袅,气氛压抑。
裴琰将书院门口发生的事情禀报给了父亲裴政。
裴政听完,面沉如水。
“泠儿那边,我会让你母亲严加管束。倒是你!”裴政放下笔,目光如电,“我不是让你少与那沈砚有所牵扯吗?!为何连你妹妹都……”
“父亲!此事与沈砚无关!是王瑾他们……”裴琰急忙辩解。
“与沈砚无关?”裴政冷笑一声,“那徐静,可是沈砚唯一能说上话的人!王瑾他们为何不欺负别人,偏偏欺负他?你当我老糊涂了吗?!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你!因为你与那沈砚争强好胜,惹人注目,才将这些是非引到了身边人身上!”
裴琰被父亲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他竟从未想过这一层……
“我再跟你说一遍!”裴政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语气斩钉截铁,“那沈砚,出身不明,又得秦王青眼,已是站在了风口浪尖!你必须立刻与他划清界限!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面子上,绝不能再让人觉得你与他有任何瓜葛!更不能因此,影响到‘贵人’对你的看法!裴家的未来,不容有失!”
他又想起裴泠之事,脸色更沉:“还有泠儿!严令禁止她再与那徐静来往!我裴家女儿,岂能与那等身份之人有染?!你身为兄长,也有管束之责!若再有下次,休怪为父家法伺候!”
父亲疾言厉色的训斥,让裴琰如坠冰窟。他看着父亲那张因愤怒而显得格外严厉的脸,只觉得胸口闷得发慌。
家族、门楣、贵人、前程……这些沉重的东西,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个人的感受,妹妹的意愿,甚至谁对谁错的“真相”,在这些面前,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他深深吸气,垂下眼帘,声音干涩:“……是。孩儿……明白了。”
离开书房时,裴琰脚步沉重。
明镜书院,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纯粹的求学之地。暗流汹涌,而他和他身边的人,都已被裹挟其中。
书房门被轻轻带上。
裴政站在原地,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眼中的严厉缓缓褪去,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走到窗边,负手而立。
琰儿,泠儿……终究还是太年轻,不懂这世道艰险。那个沈砚……锋芒太露,又搅进了皇子之争,绝非善类。裴家……不能再被卷进去了。
他想起妻子私下为女儿的“鲁莽”担忧落泪,想起朝中那些关于晋王与秦王日益紧张的关系的传闻……
罢了。身为家主,他必须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些许父子失和、儿女怨怼,与家族百年基业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裴政转过身,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深沉,拿起公文,仿佛刚才的挣扎从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