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书院“明德堂”内灯火通明，参与考核的学子齐聚于此，汇总日间勘察所得。

    空气里弥漫着压抑与疲惫，真实的命案远比模拟残酷。

    各组依次上前。

    轮到伍号组，裴琰起身，言简意赅地汇报了两处现场状况、尸检要点及核心矛盾。

    轮到补充，他示意沈砚。

    沈砚上前，语调平稳地陈述了他对异香、特殊药材、诡异符号的发现，以及其可能指向西域古国仪式的推测。

    话音落下，堂中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与私语。

    “西域邪术？未免太……”

    “沈砚此人，果然……”

    裴琰面沉如水，听着议论，心中却无往日的排斥，反而多了一丝烦躁。

    紧接着，柒号组卫恒上前，言子玉紧随其后。

    言子玉本想抱怨一番走访之难，被卫恒一眼止住。

    卫恒冷静呈报：“查阅府库档案，死者张生半年前确有一笔不明来源进项，标注与一支西域商队有关。另，钱老板隐账中，亦发现数次与身份不明的西域客商交易记录，所涉药材，正包括‘紫魇藤’与‘蓝楹散’。”

    此言一出，如投巨石！柒号组从外围查证，竟与沈砚现场推测严丝合缝！

    疑点再次聚焦“西域”！堂下质疑立消，人人面露震惊。

    随后，柒号组徐静与其同伴上前。

    徐静略显紧张，声音不高，内容却掷地有声：“我等查阅古籍，《西域风物辑录》残卷中，确有记载某已灭亡之古绿洲王国，存在以人皮绘制星图、燃特定草药通神的祭祀……书中星图符号，与张生家所留，有七分相似。另有杂记载，前朝确有西域戏班入京，擅幻术，曾驻旧坊区，然具体地点失考。”

    文献！人证！物证！三条线索齐头并进，奇迹般汇于一点——西域！

    沈砚那看似荒诞的推测，竟得到了多方印证！

    裴琰看向沈砚，后者依旧静立，仿佛一切意料之中。

    这一刻，裴琰不得不承认，此人的敏锐与博识，确已超出常人范畴。

    王瑾组的汇报果然乏善可陈，抱怨几句便草草了事，其间质疑沈砚之语，被周夫子冷冷一瞥挡了回去。

    所有小组汇报结束，周夫子步上前方，环视众人，神色异常肃穆。

    “甚好。”他开口，声音沉稳，“案情凶险，尔等并未畏难。柒号组、捌号组能从不同路径查获关键线索，印证伍组现场推断，尤为难得。”

    他看向沈砚，目光欣慰，随即转向裴琰：“现下线索，皆指‘西域’。此事牵连甚广，恐非寻常凶案可比。”

    他吸了口气，宣布：“即刻起，重调任务：伍号组，裴琰、沈砚，主理此案。循西域药物、符号之线，追查物证源头，排查凶嫌匿所，梨园为重点之一！”

    “柒号组，徐静，继续深挖文献，务求找到西域秘术、符号、药草更详尽记载！”

    “壹号组，卫恒、言子玉，对接京兆府，彻查两名死者与西域商客往来细节，务必挖出实人实据！”

    “其余各组，外围布控，留意旧坊区一切异动，随时通报！”

    “时限三日，此案必须水落石出！听清了？！”

    “听清了！”众学子齐声应答，疲惫中透出被激起的决心。

    裴琰立于人群，望向不远处的沈砚。对方神色依旧淡然，无波无澜。

    他抬步欲走，沈砚亦转身，两人目光相触，旋即错开。

    夜色已深，明德堂外的风，更冷了。

    领了周夫子分派的新任务，明德堂内的学子各怀心思散去。

    夜色浓重，寒风穿堂而过，带走白日里勘察现场留下的血腥与药草混杂的余味，却驱不散笼罩在众人心头的阴霾。

    裴琰与沈砚一前一后走出明德堂，依旧无言。

    方才堂上各组线索汇流，直指西域，沈砚那看似荒诞的推测被惊人印证，这让裴琰内心翻江倒海，滋味复杂难言。

    他看向沈砚的背影，那青衫在夜风中微微拂动，依旧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明日一早，先去丹青阁。”裴琰最终还是先开了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追查西域药物与符号，颜料是绕不过去的线索，尤其是在药铺现场发现的那个用暗红色液体绘制的蛇形符号。

    沈砚脚步微顿，侧过半张脸：“可。”一个字，简洁，听不出情绪。

    两人就此分开，各自回舍。

    裴琰一夜无眠，脑中反复盘旋着两处诡异的现场、神秘的西域线索、以及沈砚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裴琰与沈砚便已碰头，直奔位于东市的丹青阁。

    丹青阁是洛阳城内数一数二的颜料老铺，各色矿植颜料一应俱全，顾客多为画师文人。

    两人亮出书院腰牌，言明协办大案，掌柜不敢怠慢，连忙将他们请入内堂。

    “二位大人要查哪种颜料？”掌柜是个精瘦的中年人，态度恭谨。

    裴琰直接问：“近一月内，可有人大量购买朱砂、或类似暗红色矿物颜料？买家形貌如何？”

    掌柜蹙眉回忆片刻，道：“朱砂用量寻常，倒是有一种西域进的‘血石’磨粉，色泽暗沉近乎赭红，前些日子确有一位客人买走不少。那客人……”他努力回想，“穿着寻常，斗篷罩头，看不清面容，只听口音不似本地人，出手倒是阔绰。”

    “可还记得他何时来的？买了多少？”裴琰追问。

    “约莫是半月前，具体日子记不清了，买走的‘血石’粉足够画上百幅大画了。”掌柜答道。

    线索似乎有了指向。裴琰正欲再问，却见沈砚不知何时已走到内堂一角的原料堆放处。

    那里码放着各色待研磨的矿石、贝壳、草木根茎。

    沈砚蹲下身，目光在一堆不起眼的灰色矿石上停留片刻，又捻起地上几缕散落的、深紫色的植物纤维细看。

    “掌柜，”沈砚起身，手中捏着那几缕纤维，“此物可是用来包裹‘血石’的？”

    掌柜探头一看，点头道：“正是。那是从西域运‘血石’时用的填充物，质地粗糙，寻常都扔了。”

    “这种灰色矿石，近期可曾短缺或有人大量购入？”沈砚又问。

    “哦，您说这‘影青石’啊，此物寻常，价钱也贱，多是学徒练手调色用，并未注意……”掌柜话未说完，沈砚已将一枚用油纸包好的、从药铺现场收集的灰烬样本递到他面前。

    “比对一下气味。”

    掌柜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接过，小心打开，凑近嗅了嗅，又走到那堆“影青石”旁，捡起一块闻了闻，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这……这灰烬的气味，竟与影青石燃烧后的味道……有七八分相似！”

    裴琰心头一凛！药铺现场的灰烬，竟可能与这丹青阁的普通矿石有关？

    沈砚又指向那些紫色纤维：“此物，与‘紫魇藤’的茎秆纤维几乎一致。”

    颜料、矿石、紫魇藤纤维……看似不相干的东西，竟在丹青阁这个地方隐隐联系了起来！

    购买者身份不明，口音非本地，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能——凶手或其同伙，曾在此处购买或接触过制作仪式所需的部分材料！

    裴琰与沈砚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的复杂意味已无需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