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裴琰与沈砚借着稀疏的星月微光，避开大路，穿行于旧坊区的僻静小巷，最终寻了一处废弃的土地庙暂时落脚。

    庙内蛛网蒙尘，神像倾颓，却正好能遮蔽身形。

    裴琰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右臂的伤口经过简单处理，用布条草草缠裹，依旧阵阵刺痛。

    沈砚则在庙门口警戒，目光扫视着外面沉寂的巷道。

    “梨园的陷阱，是新设的。”沈砚的声音在空寂的小庙里响起，带着一丝冷意，“横梁断口齐整，砍凿痕迹明显，绝非自然朽坏。”

    裴琰点头，忍着痛楚回想：“我们一找到那堆紫魇藤和布料碎片，陷阱就发动了。时机掐算得如此精准，证明对方一直在监视，或者……那处本身就是个诱饵，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更有可能，”沈砚转过身，走到裴琰面前蹲下，“对方早已料到我们会查到梨园。”他顿了顿，目光锐利，“还记得张生家门口那些脚印吗？”

    裴琰心头一动！勘察时，他确实在张生家门口发现了并非他和沈砚留下的新鲜脚印！“那些脚印……”

    “我在药铺后院墙外，也发现了类似的痕迹。”沈砚道，“其中一组脚印，步距略有不稳，左脚落地似比右脚更重，像是有跛脚特征。”

    跛脚的跟踪者！裴琰瞬间将线索串联起来：“是他们！从张生命案起，就有人一直在暗中盯着我们！梨园遇袭，定是这些人所为！”

    “梨园是据点，那些人是眼线或帮凶。”沈砚做出结论，“袭击我们，是为灭口，或是阻止我们发现更深层的秘密。”

    一时间，小庙内陷入沉默。

    对手的狡猾、残忍以及无处不在的监视，让这桩案子蒙上了一层更加浓厚的阴影。

    “必须尽快将此事禀报夫子。”裴琰做出决定。

    仅凭他们二人之力，面对如此处心积虑的凶徒，太过危险。

    他们简单整理，趁着夜色掩护，迅速返回书院。

    周夫子与李博士听闻他们在梨园遭遇伏击，皆是大惊失色。

    李博士脾气火爆，当即拍案怒道：“岂有此理！竟敢在天子脚下谋害朝廷命官预备！此獠不除，国法何在！”

    周夫子则更为冷静，他仔细询问了遇袭的细节、梨园的发现以及他们关于西域仪式、跛脚跟踪者的推测。

    听完后，他捻须沉吟，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你们的推测，虽惊世骇俗，但有先前各组线索印证，并非空穴来风。”周夫子缓缓道，“梨园既是险地，亦是关键。但，”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严厉，“仅仅遇袭和推测，还远远不够。考核仍在进行，大理寺、京兆府那边也在看着。我们需要的是铁证！能直接将凶手与两桩命案联系起来、不容辩驳的铁证！比如凶器，比如能证明身份的关键物证。”

    李博士也冷静下来，补充道：“衙门催得紧，圣上也在关注。若无铁证，仅凭推论和遇袭之事上报，不仅难以定罪，恐还会引火烧身，打草惊蛇。”

    压力如山倾倒。裴琰明白夫子所言非虚。

    没有铁证，一切推论都是空中楼阁。

    而唯一的突破口，似乎就在那危机四伏的梨园，以及那个诡异的蛇形符号。

    “那个符号，”沈砚一直沉默，此刻终于开口，“若如徐静所查，是古‘沙眠国’祭祀文字，意为‘守护’或‘封印’，那么它指向的，很可能并非抽象概念，而是某个具体的位置或事物。”

    “你是说……符号里藏着线索？”裴琰看向他。

    沈砚点头：“沙眠国擅用复合标记，将地理方位、物品特征、甚至开启方式融入符号本身。我需要徐静他们找到的更详尽的文献资料，特别是关于沙眠国工匠标记、星象占卜或戏班内部符记的记载。”

    徐静组的后续资料很快被送来。

    沈砚拿到那些誊抄的残卷拓片，立刻铺在桌上，陷入了专注的破译之中。

    他时而对照古籍，时而用炭笔在纸上反复描摹、拆解那个蛇形符号，口中偶尔念念有词，皆是裴琰闻所未闻的古西域语或术数名词。

    裴琰不懂那些偏门知识，但他并未闲着。

    他盯着沈砚描画出的符号结构，从建筑营造和空间逻辑的角度提出疑问：“若此符代表方位，为何指向后台承重柱而非墙角？若代表物品，这扭曲的线条是模仿箱箧轮廓，还是某种器物形状？”

    沈砚的思路天马行空，时常陷入某种直觉式的推演，裴琰则像一根冷静的标尺，不断将他拉回现实逻辑的框架内进行审视和验证。

    “不对，”沈砚忽然停笔，指着符号尾部一个不起眼的勾连，“这不是蛇尾，这是……钥匙孔的变形！它暗示的是开启方式！”他又对照着另一份关于沙眠国星象的残卷，“起始的盘绕……对应星盘方位，是……东南！”

    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梨园后台东南角！那里应该有一个不起眼的旧物，很可能是樟木箱，其内部结构特殊，需要特殊方式开启！”

    巨大的压力下，两人精神皆是一振。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风险。梨园已证实是龙潭虎穴，贸然闯入无异于送死。

    “必须请求支援。”裴琰立刻道，“通知卫恒和徐静，让他们在外围策应。”

    消息迅速传达。

    卫恒接到指令，立刻与言子玉部署人手，在通往梨园的几条要道隐蔽监视，重点留意是否有跛脚之人或其他可疑行踪。

    徐静则带着他的同伴，利用他们不起眼的外形和对细节的敏感，潜伏在梨园外围更近的区域，随时准备接应或发出警报。

    一切布置妥当，已是深夜。

    裴琰看着自己包扎好的手臂，又看了看沈砚。

    后者从破译的兴奋中平复下来，神色恢复了一贯的冷静。

    “走吧。”沈砚率先开口。

    这一次，他们没有带其他人手，为了不打草惊蛇，决定由他们二人亲自潜入。

    再次踏入废弃梨园，比白日更添了几分阴森。

    月光惨淡，透过破败的窗棂洒下斑驳的光影，风吹过朽木发出呜咽，仿佛鬼魅低语。

    两人身形如电，避开明处，利用阴影和废墟掩护，悄无声息地潜入先前遇袭的后台。

    有了明确目标，他们直奔东南角。

    那里果然堆放着一堆废弃杂物，最底下压着一个半人高的旧樟木箱，箱体蒙尘，毫不起眼。

    裴琰负责警戒，沈砚则蹲下身，仔细检查樟木箱。

    箱子上了锁，但锁孔古旧。

    沈砚绕着箱子摸索片刻，手指在箱底某个不起眼的接缝处微微用力一按。

    “咔哒。”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声响起。

    箱子侧面，一块看似与整体无异的木板，竟然向内凹陷，露出一个仅容手臂伸入的暗格！

    找到了！

    裴琰心跳加速，握紧了刀柄，警惕四周。

    沈砚则毫不犹豫，伸手探入暗格，摸索片刻，从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用油布包裹的方盒子。

    两人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退到一处相对安全的角落，这才打开油布包。

    盒子不大，打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血腥、药味和某种奇异脂膏的气息扑面而来，比之外面更加浓烈刺鼻。

    盒子里的东西，让见惯了这些场面的裴琰，也感到一阵从心底升起的寒意和恶心。

    铁证如山！

    一把造型奇特的短刀，刀刃极薄，泛着幽蓝的冷光，刀柄处似乎还残留着暗红色的污迹——这无疑就是那剥皮的凶器！

    几个贴着标签的小瓷瓶，里面装着深紫色的粉末和粘稠的液体——裴琰认出，那标签上的西域古文字，与沈砚之前描述的“紫魇藤”、“蓝楹散”等药物的名称写法一致！

    几张叠在一起的、泛黄的、质地诡异的“纸张”，展开一看，竟是用人皮鞣制而成！

    上面用精细的笔触和那特殊的暗红色颜料，绘制着几幅人脸的草图——赫然便是张生和钱老板死前的面容！

    那画工精湛，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邪异与扭曲！

    还有一罐尚未用完的暗红色颜料，正是绘制墙上符号所用之物，凑近细看，里面似乎混合着极细的骨粉或矿石粉末，在微弱光线下闪烁着诡异的光泽。

    旁边还散落着几件用途不明的、带着倒钩或细刃的小巧工具，分明是用于剥离、鞣制皮张之物。

    所有物证，都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凶手剥皮，并非单纯为了杀戮或掩盖身份，而是出于某种扭曲的、与西域邪异仪式相关的“画皮”目的！

    他将受害者的脸绘制在人皮之上，仿佛在进行一场亵渎生命的“艺术”创作！

    这暗格中的一切，便是这“画皮”恶魔留下的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