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核第三日，也是最终期限。明镜书院“明德堂”内，气氛比前几日更加凝重肃杀。

    高台之上，不仅周夫子、李博士等一众教习悉数在列，更破例请来了大理寺少卿张大人、京兆府尹赵大人两位朝廷重臣亲自旁听。

    堂下，所有参与考核的学子屏息静立，等待最终的汇报与评判。

    经过连日奔波与昨夜梨园的惊魂，裴琰面色略显苍白，右臂的伤口虽已处理，但动作间仍能感到牵扯的痛楚。

    他身旁的沈砚则依旧一袭青衫，神色平静，仿佛梨园那场生死袭击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轮到伍号组汇报。

    裴琰上前一步，声音清晰沉稳，开始陈述：“启禀夫子、大人。自领命协查‘洛南画皮’案，我组先后勘察张生、钱老板两处案发现场，发现诸多疑点与矛盾……”他将案情进展、线索发现、逻辑推断娓娓道来，从最初的现场矛盾，到丹青阁的发现，再到梨园遇袭与最终在暗格中寻获的关键物证，条理清晰，论证严谨。

    随后，他示意沈砚。

    沈砚上前，声音平稳无波，补充了裴琰未曾详述的关键细节：“……两处现场遗留符号，经比对文献，确认为古西域沙眠国祭祀文字变体，蛇形符意指‘封印’。现场所用‘紫魇藤’、‘蓝楹散’皆为西域特产，配合影青石矿石粉末燃烧后产生的灰烬，符合《西域草木异考》所载某种致幻、催发狂性之用……”

    他语速不快，却字字精准，将那些旁人眼中晦涩难懂的“杂学”知识与案情丝丝入扣地联系起来，揭示了案件背后那层诡异的西域邪术色彩。

    最后，裴琰命人将从梨园暗格中起获的那个樟木箱抬上堂来。

    “此箱于梨园后台东南角隐秘处发现，内藏……”裴琰深吸一口气，亲手打开箱盖，将其中物证一一取出，呈于堂上。

    那柄造型诡谲、泛着幽蓝冷光的剥皮短刀；那几个贴着西域古文字标签、装着不明药粉药液的瓷瓶；那几张薄如蝉翼、泛着诡异光泽、赫然是以人皮鞣制、并绘制着死者面容的“画纸”；那罐混合着骨灰或矿石粉末、尚余小半的暗红色颜料；以及那些用途不明、却令人不寒而栗的小巧工具……

    每一件物证，都散发着浓重的血腥与邪异气息。

    当那些人皮画卷被缓缓展开，露出张生和钱老板那被描摹得栩栩如生却又扭曲可怖的面容时，整个明德堂内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连高台上久经宦海、见惯风浪的张少卿和赵府尹，此刻也面色铁青，眼神中满是无法掩饰的震惊与厌恶！

    物证的直观冲击力远胜过任何言语描述，直接将案件的残忍与诡异推到了极致！

    “带人犯！”赵府尹强压怒火，沉声下令。

    片刻后，一个穿着囚服、镣铐加身的中年男子被衙役押上堂来。

    此人身材中等，相貌平平，甚至可以说有些木讷，低眉顺眼，完全看不出与那箱中阴邪之物有任何关联。

    “堂下何人？”赵府尹惊堂木一拍。

    “小人……小人巫九……”那人声音细弱，带着些微不易察觉的西域口音。

    此人正是根据丹青阁掌柜描述的体貌特征、以及后续排查锁定的重大嫌疑人，一个隐居在旧坊区、身份不明的画师。

    裴琰上前主审，他调整心绪，目光如炬，直视巫九：“巫九！梨园暗格所藏之物，是否为你所有？”

    巫九眼神闪烁，连连摇头：“冤枉……冤枉啊大人！小人只是个画画的，从未去过什么梨园，更不知那些……那些骇人之物从何而来！”

    “是吗？”裴琰冷笑，将那柄剥皮短刀举起，“此刀样式奇特，非中原制式，刀柄缠绕之法，亦是西域风格。你作何解释？”

    “小人……小人不知……”巫九眼神躲闪。

    裴琰又指向那些瓷瓶：“这些药物，‘紫魇藤’、‘蓝楹散’，皆为西域禁药，寻常画师如何得知？又从何购得？”

    巫九开始装傻，一会儿说从未见过，一会儿又胡言乱语，试图蒙混过关。

    裴琰以律法、证据步步紧逼，巫九却如同滚刀肉一般，只一味喊冤。

    审问一度陷入僵局。

    就在此时，一直静立一旁的沈砚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巫九先生，是吗？”

    巫九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震，看向沈砚。

    沈砚并未看他，目光落在堂上那罐暗红色颜料上：“绘制祭祀符号，所用颜料颇有讲究。《沙眠国秘术残卷》载，此类颜料需以‘血石’粉末为主，辅以死者骨灰，再调和一种特殊油脂。有趣的是，为增其‘灵性’，有时还会加入少量‘影青石’粉末，据说在特定光线下，能使颜料产生微弱的荧光……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巫九脸色骤变，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惊恐！

    这些细节，尤其是“影青石”的作用，绝非外人所知！

    沈砚并未停下，继续道：“至于那鞣制人皮之法，更是繁复。需先以西域特有的‘蚀骨水’浸泡去秽，再用温火反复烘烤，其间还要涂抹‘凝脂膏’以保柔软……此法耗时耗力，非精通此道者不能为。先生画技精湛，想必对此道……也颇有心得？”

    巫九浑身开始颤抖，嘴唇哆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砚所言，句句切中要害，皆是他赖以施展“画皮”邪术的不传之秘！

    “还有那柄刀，”沈砚目光转向那柄短刀，“此刀名为‘月蚀’，乃古沙眠国祭司专用，刀身掺有天外陨铁，吹毛断发，专用于剥离……‘祭品’。中原罕见，先生又是从何处得来？”

    “你……你到底是谁？！”巫九终于失控，惊恐地尖叫起来，看向沈砚的眼神如同见了鬼魅。

    沈砚却不再理他，只对裴琰和高台上的官员微微颔首：“证据确凿，人犯心防已溃。”

    果然，在沈砚这番精准打击下，巫九彻底崩溃，瘫倒在地，痛哭流涕，将一切和盘托出。

    他承认自己出身西域某隐秘部落，自小学画皮邪术，以此为“至高艺术”。

    流落中原后，他利用画师身份掩护，暗中寻找“完美”的人皮作画。

    张生曾帮他处理一些来路不明的钱财，被他盯上；药铺钱老板则为他提供部分西域药材，后因贪心不足，亦被灭口。

    梨园确实是他的据点之一，暗格中的物品皆为他所有。

    “那些跟踪你们的人呢？”裴琰追问，“还有，张生家门口的脚印是怎么回事？”

    “是……是我雇的几个地痞流氓……”巫九声音颤抖，“我察觉有人在查，便让他们去盯梢……其中一个……好像腿脚是有些毛病，走路一瘸一拐的……”

    与之前的推测完全吻合！

    赵府尹当即下令，根据巫九提供的线索，全城搜捕那名跛脚帮凶及其他同伙。

    至此，震惊洛阳的“洛南画皮”连环剥皮案，主犯巫九落网，真相（至少是巫九所知的真相）大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