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除子宫？」正在参与抢救的住院医师小李愣了一下，声音有些颤抖，「主任，这……这是产妇的子宫啊！」

    「我知道！」甄明月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但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DIC 已经发生，子宫是出血的根源，不切除，产妇很快就会因失血性休克和多器官衰竭而死亡！孩子刚刚出来，生命体征还不稳定，我们必须先保住大人！」

    时间就是生命。每一秒钟的犹豫，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甄明月看着手术台上生命垂危的方若梅，又看了一眼旁边保温箱里刚刚脱离危险、但依旧孱弱的男婴，内心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作为一个医生，她比谁都清楚切除子宫对于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尤其是对于一个已经育有两女、渴望再生育的家庭来说。

    但此刻，救人是第一位的。

    「家属呢？家属签字了吗？」甄明月焦急地问。

    「家属在外面，刚刚我们护士去通知了，但是……他们好像情绪很激动，还在和护士争执，说我们医生吓唬人，不肯签字。」小李焦急地汇报。

    「什么？！」甄明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种情况下，家属竟然还在犹豫？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小李，你在这里继续参与抢救，我去跟家属沟通！」

    她甚至来不及脱下手术衣，带着满身的血腥味和紧张感，快步冲出了手术室。

    走廊里，方若梅的丈夫李志强，还有他的两个弟弟和老父亲，正围着值班护士小陈，情绪激动地理论着。

    「医生！你们什么意思？要做手术就做，为什么还要切子宫？我老婆好好的，就是要生孩子，你们不能这么对她！」李志强双眼通红，声音嘶哑地喊着。

    「是啊，医生，我们就是普通家庭，没权没势的，你们可不能欺负我们！一定要保住我嫂子的子宫啊！」一个年轻的亲属附和道。

    「就是！你们医院就知道吓唬人，让我们签字，签了字我嫂子就没子宫了，以后怎么过日子啊！」另一个也跟着起哄。

    老父亲则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老泪纵横，嘴里念叨着：「作孽啊，作孽啊……」

    护士小陈被他们围在中间，急得满头大汗，却一句话也说不清楚。「不是的，家属别激动，是情况危急，医生是为了抢救病人……」

    「抢救？我看你们就是想赚钱！故意说那么严重的病！」李志强根本听不进解释，他此刻满脑子都是媳妇要被「切掉」某个器官，而他们家一直想要儿子，媳妇连生两个女儿，这次好不容易怀上，他坚信这次肯定是男孩，怎么能接受失去子宫，以后再也不能生了？」

    甄明月冲到人群前面，威严地喝止道：「都围在这里干什么！病人正在抢救，随时有生命危险！无关人员立刻离开走廊，保持安静！」

    她的气场镇住了场面，几个人暂时停下了争吵，看向她。

    「我是主刀医生甄明月。」甄明月看着李志强，语气急促而严肃，「你妻子得了羊水栓塞，非常危险！现在必须立刻切除子宫才能救她的命！这是唯一的办法！请你立刻签字！」

    「切除子宫？」李志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又像是被踩中了痛处，情绪更加激动起来，「不行！绝对不行！我老婆就是生孩子，怎么会要切子宫？你们医生是不是骗我？她前两胎都没事，这胎怎么就……」

    「羊水栓塞是突发疾病，跟生几胎没关系！现在不是追究原因的时候，是救命！」甄明月试图让他冷静，「签字！否则就来不及了！」

    「我不签！除非你们保证我老婆没事！还要保证她还能生孩子！」李志强固执地说。

    「我们只能保证尽力抢救！不能保证结果！更不能保证生育功能！」甄明月简直要崩溃了，「你妻子现在命悬一线！你还要考虑能不能生孩子？她死了，还怎么生孩子？！」

    「我不管！我就要我老婆活着！还要她能生！你们要是敢切她子宫，我跟你们没完！」李志强耍赖似的挡在手术室门口。

    甄明月气得浑身发抖。她见过各种各样的家属，但如此愚昧、自私、完全不顾亲人死活的，还是头一次。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手术室里的抢救还在争分夺秒地进行。

    「李志强！你冷静点！」甄明月抓住他的胳膊，「你现在签字，我们还有希望救她！如果你坚持不签，后果自负！」

    「我不签！死也不签！」李志强猛地甩开她的手，眼神狂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沉默的老父亲突然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扶了扶老花镜，浑浊的眼睛看着甄明月，又看了看手术室紧闭的大门，仿佛下定了巨大的决心。

    「医生……」老父亲的声音沙哑而悲凉，「求求你……救救我儿媳妇……她要是没了……我们老方家……就绝后了啊……可是……可是切了子宫……她以后怎么办啊……」老人老泪纵横，挣扎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这是……这是我们的户口本、身份证……还有……还有我们所有的积蓄，密码写在卡后面……医生，求求你……我们签字……只要能救她，只要她能活着……就算……就算以后不能生了……我们也认了……」

    老父亲的态度转变让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李志强。他没想到平时最疼爱儿媳、凡事都依着他的老父亲，此刻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甄明月心中闪过一丝希望，抓住机会：「老人家，您是清醒的？您确定要签字？」

    老父亲点点头，泪水滚落：「确定……确定……医生，动手吧……我们不能看着她死啊……」

    甄明月立刻示意小李拿来手术同意书和笔。在老父亲颤抖着手几乎握不住笔的情况下，他艰难地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按下了手印。李志强还想阻止，但被老父亲一声怒喝：「逆子！放手！」吓得愣在了原地。

    拿着签字的同意书，甄明月几乎是跑着回到了手术室。

    「开始手术！」她对着等待的医护人员下达指令，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后的坚定。

    无影灯下，手术继续进行。甄明月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继续她的工作。切除子宫，止血，输血，纠正 DIC……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但又必须精准无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手术室外的天色已经开始蒙蒙亮。直到最后缝合完伤口，确认产妇生命体征逐渐平稳，甄明月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袭来。

    她走出手术室，看到走廊里依然站着的家属。李志强看到她出来，眼神复杂，有震惊，有愤怒，也有后怕和一丝茫然。老父亲则瘫坐在椅子上，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

    「手术……暂时成功了。」甄明月的声音有些疲惫，「产妇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但还没有完全度过危险期，需要转到 ICU 继续观察治疗。新生儿……因为窒息，情况也比较危重，正在新生儿科抢救。」

    她顿了顿，看着李志强，一字一句地说：「产妇的子宫，已经切除了。」

    李志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晃了晃，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出来。老父亲闭上眼睛，默默地流着泪。

    甄明月没有再看他们，她需要去处理后续的事情，也需要休息。她转身走进了清洁区，脱下沉重的手术衣，露出了里面早已被汗水浸透的衣服。她靠在墙上，闭上眼睛，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这场与死神的赛跑，他们赢了。但这场胜利，却埋下了未来无尽风波的种子。她隐隐感觉到，这场手术，或许将成为她人生中最不愿回首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