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鬼市的邮差
发布:2025-08-23 18:07 字数:2590 作者:雅心
停尸房内凝滞的空气仿佛被他指尖的温度灼出一个小孔,所有的光与声都从那里泄了出去。
沈昭之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枚黄铜令牌的背面,那道细如发丝的划痕在“癸未年南岭”几个字的旁边,像一道微弱的闪电,劈开了僵死的线索。
他的指腹,那常年握刀柄和翻阅卷宗磨出的薄茧,此刻却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轻柔,反复在那道折线上摩挲。
这不是随意的刮擦,更不是岁月的磨损。
这道痕迹有起,有承,有转,有折,每一处弯折都带着刻意为之的角度,像某种写在金石之上的密码。
“地图……”沈昭之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一样。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带倒了身后的木凳,发出一声刺耳的闷响。
他却恍若未闻,径直冲出停尸房,留下林晚照一人对着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和满室的死寂。
片刻之后,沈昭之带着一卷泛黄的羊皮纸卷轴疾步而回,纸上是早已废弃不用的南岭驿旧舆图。
他将图在停尸床上“哗”地一声展开,小心翼翼地将那枚铜牌放在舆图的“南岭驿”标识之上。
然后,他用沾了些许尸油的手指,蘸着灯下的阴影,将那道折线划痕的走向在地图上缓缓复刻出来。
起点是南岭,终点……终点却不是任何一个已知的村镇或驿站,而是雍城西南三十里处,一片在地图上被标记为“乱石岗”的荒芜之地。
一条早已湮没在荒草与岁月中的废弃古道,其蜿蜒的走向,竟与铜牌上的刻痕毫厘不差地吻合。
一瞬间,所有的碎片在他脑中轰然拼接。
癸未年,根本不是年份。
癸,天干第十,未,地支第八,在舆图的方位标尺上,这恰好指向了西南方向。
所谓的“癸未年”,是方位!
而“南岭”,便是起点!
“我明白了……”沈昭之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明悟光芒,“陈三郎要送的不是一封普通的信,他根本不是要用官驿。他从一开始,就已经建立了一条……一条全新的、绕开所有人耳目的私信通道。”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鬼市邮驿……那根本不是什么死人间的交易,而是活人与死人间的中转站!是把不能说的话,递给那些‘被灭口’之人的最后途径!”
林晚照皱起了好看的眉头,清冷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明显的疑虑:“这太匪夷所思了。鬼市只在深夜子时开市,入口藏在城西的乱葬岗之下,阴气森森,就连最胆大的巡夜卫都不敢靠近。一个邮驿,怎么会建在那种地方?”
沈昭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的油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他从陈三郎被焚毁的家中,从那堆灰烬里一片片拼凑出的残页。
他用指甲轻轻点着其中一行勉强可以辨认的字迹:“看这里——癸未三月十七,南岭郑某收信一封,未录档。”
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种压抑的痛楚:“这个日期,正是我父亲被定罪下狱的前五日。有人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想把真相递出来……可是这封信,‘未录档’,它被截下了,或者说,收信人死了。”他抬起头,目光如炬,直视着林晚照,“陈三郎的死,意味着这条通道在沉寂多年后,又一次被人动用。我们不能等,不能等他们把新的线索再烧成一堆灰烬。”
当夜,月色诡谲,被浓厚的乌云遮蔽得只剩下一圈惨白的光晕。
一辆破旧的牛车吱呀作响地行驶在通往城西乱葬岗的泥路上,车上堆着一些制作粗糙的纸人纸马,还有几沓厚厚的冥币。
阿六缩着脖子,紧张地握着牛鞭,沈昭之和林晚照则换上了一身灰扑扑的粗布短打,扮作贩卖冥货的商贩,混在稀稀拉拉的人流中。
越靠近乱葬岗,空气中的腐臭味就越重,间或还夹杂着纸钱燃烧的焦糊气。
四周的哭丧声和低低的叫卖声混杂在一起,与其说是集市,不如说是一场盛大的葬礼。
牛车在乱葬岗外围一座残破的石碑前停下。
那石碑上光秃秃的,一个字也没有,却有无数道深浅不一的划痕,仿佛有无数人曾在这里留下过记号。
沈昭之从腰间解下一根红线,线的末端系着那枚“驿”字铜牌。
他深吸一口气,按照某本古籍孤本中记载的“驿令三示”之法,上前一步。
他伸出三根手指,在冰冷的石碑上,以一种独特的韵律,轻轻叩击了三下。
声音不大,却像三滴水落入死寂的油锅,让周围原本嘈杂的声响瞬间安静了一瞬。
紧接着,他迅速将铜牌翻转,将背面那道折线刻痕,稳稳地扣入了石碑底部一个不起眼的凹槽之中,尺寸严丝合缝。
一切再次归于沉寂。
时间一息一息地流逝,阿六的额头已经渗出了冷汗。
就在林晚照以为失败了的时候,“咔哒”一声轻响,石碑与地面连接的缝隙处,竟缓缓地、无声地推出了一个用黑布包裹的粗陶罐。
陶罐入手冰凉,罐底赫然刻着一只紧紧闭合的眼睛。
“接头了。”林晚照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异。
沈昭之没有说话,他捧着陶罐回到牛车上,用布帘遮挡住外界的视线,这才小心地揭开黑布,打开了罐口。
罐内没有信,只有一卷用油纸紧紧包裹的物事。
展开油纸,上面绘制的竟是一幅鬼市内部的详细路线图,上面用朱砂标注着“信窟”、“焚音阁”、“哑奴居”等几个从未听闻过的隐秘地点。
而在地图的一角,用极小的蝇头小楷写着一行字:欲寻亡者之言,须过三验——声、形、血。
声?
形?
血?
沈昭之凝视着这六个字,目光最终落回了手中的铜牌上。
他沉思良久,他从靴中抽出一柄薄如蝉翼的匕首,没有丝毫犹豫,在自己的指尖上轻轻一划。
一滴殷红的血珠沁出,滴落在铜牌那道折线刻痕的起点。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滴血珠并没有散开,而是像有了生命一般,沿着那道细微的刻痕缓缓流动,将整条折线都染成了妖异的红色。
当血珠流至折线的末端时,铜牌竟微微亮起一抹极淡的红光,随即隐去。
“血契……”沈昭之轻声吐出两个字,声音里带着一种恍然,“这不是普通的信物,这是用陈家血脉才能开启和认主的信物。”
他将那枚微微发烫、沾染着自己鲜血的铜牌重新系好,贴身收入怀中。
那冰凉的金属此刻带着一丝暖意,仿佛一个沉睡已久的灵魂被唤醒。
林晚照看着他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看着他那张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愈发坚毅的侧脸,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真的相信,一个死人留下的一条路,能带我们找到想要的真相?”
沈昭之没有看她,而是掀开车帘的一角,望向鬼市深处那翻涌不休、如同活物般的浓重雾气。
在那雾气之中,仿佛有无数幢扭曲的楼阁剪影,有无数双眼睛在窥探。
“我不信鬼神,”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像是在回答她,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但我信一个人在临死之前,拼尽全力也想说出来的话。哪怕只剩半句,我也要替他听完整。”
话音刚落,远处一座看不见的钟楼,再次响起沉闷而悠长的钟声。
那钟声仿佛一个信号,浓雾中隐约传来一阵阵诵经般的低语,如泣如诉,仿佛有无数等待了太久的亡魂,终于盼来了自己的信使,正在焦急地等待着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