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撕开盛夏时，第一批茉莉花茶装上了解放卡车。雪梅在茶香氤氲的车间教妇女们打算盘，突然听见操场上传来脆生生的朗读声——陈秀兰领着二十几个女娃，正对着茶山背《茶经》。她们的碎花布书包上，都别着周阳明刻的木制山茶胸针。

    变故来得比秋风还急。镇铸钢厂扩建要征地，推土机轰隆隆开进茶山那天，雪梅正带学生测土壤酸碱度。周阳明攥着红头文件拦在车前，文件抬头“乡镇企业扶持政策”被汗水浸得字迹模糊。雪梅看见他脖颈青筋暴起，军便服第二颗纽扣不知何时松了线。

    中秋夜，雪梅在晒谷场开家长会。柴油发电机嗡嗡作响，投影仪在幕布上投出《凤凰琴》。放到小老师给学生补鞋的镜头时，黑暗里突然爆出哭声。李秀兰娘攥着纺织厂的工作服抽噎：“要是当年能念完初中，图纸也不会看岔”

    周阳明悄悄离席那刻，雪梅正讲到希望工程宣传片里的“大眼睛女孩”。她追到茶山废墟，见他蹲在残存的野山茶丛里捡茶籽。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军便服口袋里掉出半块喜糖，糖纸上的红双喜早被磨得褪色。

    转机随着初雪降临。春燕从北京寄来《义务教育法》草案，随信附着的照片里，她站在未名湖畔的石碑前，羊角辫变成了齐耳短发。雪梅连夜抄写草案要点，周阳明则带人用茶厂收益买了三十套新课桌。安装那日，他特意把“男女生平等受教育”的标语钉在教室正中央。

    腊月二十三祭灶日，雪梅在文化局家属院贴窗花。周阳明突然被紧急会议叫走，留了张字条在搪瓷杯下：“坚持就是胜利”。她望着窗棂上未剪完的并蒂莲，剪刀尖不小心戳破指尖，血珠沁在《乡村教师》的扉页上，像朵傲雪的山茶。

    除夕夜，雪梅独自在图书室整理捐赠书籍。窗外传来吉普车急刹声，周阳明裹着寒气冲进来，军大衣里揣着热腾腾的饭盒。“省里特批保留茶山，”他眼底血丝里跳动着喜悦，“作为青少年实践基地！”饭盒盖掀开，两个饺子黏在一起，露出的硬币在煤油灯下闪着银光。

    守岁鞭炮炸响时，雪梅发现周阳明军便服换了新纽扣。第二颗纽扣的位置，别着枚金灿灿的山茶花徽章。远处茶山上突然亮起星星点点的光，是学生们举着自制灯笼在巡山。火光蜿蜒如龙，映得新校舍墙上的标语愈发清晰：“教育是立国之本”。

    晨光微熹时，邮差送来春燕的航空信。雪梅就着稀饭读信，咸菜疙瘩掉进碗里溅起水花：“费先生说要写《乡土重建》，让我暑假回松树沟调研”周阳明的筷子突然停在半空，雪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陈秀兰领着几个女学生，正踩着晨露往茶山跑。她们的书包带上，野山茶开得正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