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尘谜证   >   第五章 蚀海
第五章 蚀海
发布:2025-11-13 09:11 字数:2381 作者:紫檀
    码头咸涩的海风裹挟着消毒水味钻进鼻腔,孟清将最后一管海水样本封入证物箱。警戒线外举着吊瓶的白血病患儿母亲正被记者围堵,褪色的抗议横幅在涨潮的风里猎猎作响,布料边缘的毛边在探照灯下清晰可见。

    "这是第八次取样。"宋阳的麂皮手套拂过生锈的护栏,金属碎屑簌簌落进采样袋。他手中的紫外灯扫过货轮甲板接缝处,几缕暗红色纤维在蓝光下泛着异样的光泽,“与吴尚指甲缝里的织物成分相同。”

    段言用警棍撬开舱门的手顿了顿,门轴锈蚀的吱呀声惊飞了桅杆上的海鸥。他后颈的旧伤在潮湿空气里隐隐作痛,三年前结案报告上的红印油似乎又渗进眼角:“让物证科把二十三个货舱全部筛一遍。”

    孟清的解剖刀尖挑起甲板缝隙里的藻类,刀刃折射的冷光映出她微蹙的眉峰:"马尾藻混着淡水硅藻——这艘船最近停泊过内河港口。"她将样本浸入试剂,突然扩散的墨绿色让江瑶手中的记录本啪地合上。

    "临江水库!"法律顾问的珍珠美甲敲击着平板屏幕,"船王集团去年中标的水源地净化工程。"她调出的卫星地图上,环库公路的施工痕迹像道狰狞的伤疤。

    货舱深处的霉味混着柴油味扑面而来。孟清的白大褂下摆扫过成摞的防水帆布,突然停滞的脚步让段言的警用电筒光柱打在她侧脸。三十七个空置的化工桶整齐码放在角落,桶身残留的标签胶痕拼出模糊的"有机磷化合物"字样。

    "杀虫剂主要成分。"宋阳的镊子夹起半片标签纸,放大镜下的生产批号让他瞳孔骤缩,“与三江口鱼群集体死亡事件中的污染物批次相同。”

    江瑶的录音笔停在半空:“当时结案报告说是农药运输船侧翻…”

    "但侧翻地点在上游十五公里。"孟清的手套抚过桶壁某处凹陷,指纹采集膜揭下时显出半个船锚形状的压痕,“而这个撞击痕迹来自码头装卸车的抓斗。”

    货舱突然响起金属碰撞声,段言的手电光追过去时,只照见半只灰老鼠窜进通风管道。孟清却蹲在声源处,解剖刀尖挑起块指甲盖大小的玻璃碎片:“医用注射瓶残片,7号棕色避光瓶。”

    "糖尿病胰岛素专用。"宋阳的测量尺量过断口角度,"碎片来自暴力拆卸。"他示意物证员拍摄地面拖拽痕迹,“至少五十支以上被集中处理。”

    江瑶的平板弹出药品监管局内网页面:"船王集团旗下制药厂去年申报的胰岛素生产线…"她的声音突然卡在喉咙里,审批文件签名栏的"吴尚"二字正在频闪的警灯下忽明忽暗。

    段言的警用靴碾过满地碎屑,战术手电扫过舱壁某处异样反光。二十厘米见方的暗格被撬开时,成沓的货运单如雪片纷飞。孟清接住飘落的纸页,2019年3月17日的签收单上,收货方印章竟是市儿童医院药剂科。

    "那个白血病患儿的就诊记录!"江瑶快速滑动屏幕,“家长提供过医药费清单,胰岛素用量远超儿童正常…”

    货轮突然剧烈摇晃,涨潮的浪涌拍打船体的闷响从底舱传来。段言抓住孟清胳膊的瞬间,她手中的货运单擦过对方锁骨下的旧伤。三年前争吵时打翻的咖啡似乎又漫过记忆,孟清别开脸时看见宋阳正用身体护住物证箱。

    "涨潮时船体会上浮两公分。"宋阳的激光测距仪对准货舱标尺,"但现在的吃水线比泊位记录深了五毫米。"他的测量尺指向某处渗水孔,“意味着至少有三吨货物在出港后消失。”

    孟清的棉签采集完孔洞处的藻类,突然停在半空:"这是淡水蓝藻。"她将样本贴近鼻尖,“只有长期接触有机磷污染才会产生这种腐臭味。”

    "像临江水库闸口的藻华。"江瑶调出环保局内部照片,布满绿藻的水面与货运单上的"观赏水草"字样重叠。她的美甲划过电子签名,“船王集团每个月都会运送二十吨’景观植物’到儿童医院。”

    货舱深处传来物证员的惊呼。成箱的儿童维生素软糖堆成小山,保质期标签被二次覆盖的痕迹在紫外灯下无所遁形。孟清划开密封膜,胶囊内淡黄色粉末在试剂中泛起诡异的泡沫。

    "苯丙酮尿症患儿专用营养剂。"她的笔尖戳破检测报告,“但实际成分是…”

    "治疗肝腹水的利尿剂。"江瑶将药品说明书拍在货箱上,"过量服用会导致电解质紊乱。"她的珍珠耳坠在颤抖,“半年前那个八岁男孩的死因…”

    段言的警官证重重摔在货箱,扬起的气流掀开某张货运单背面的便签。孟清用镊子夹起那片泛黄的纸,儿童医院的便笺纸上画着歪扭的太阳,铅笔痕迹里藏着组五位数的药品批号。

    "住院部儿童活动室的涂鸦纸。"宋阳的物证袋里已有十七张相似纸片,“每个患儿去世前三天都画过这种图案。”

    货轮突然响起刺耳的汽笛声,孟清的白大褂被灌进舱室的狂风吹得猎猎作响。段言按住耳麦听完汇报,眼底泛起血丝:“临江水库的施工队负责人,昨天被发现溺亡在景观池。”

    "尸检报告。"孟清伸手时刻意避开段言的手指。照片上的溺死者指甲缝里,同样的淡水藻类和船锚压痕刺痛了她的视网膜,“伪装成意外的他杀。”

    江瑶突然冲向甲板边缘,探照灯照亮她苍白的脸:"这些’观赏水草’实际是污染指示植物——制药厂在借市政工程掩盖排污!"她的法律文书在风中翻飞,“而儿童医院在用患儿做药物试验…”

    货舱深处传来重物倒地声,孟清追着那道黑影冲进轮机室。生锈的铁梯在她掌心留下红痕,柴油味的黑暗中,段言的警棍格挡住劈来的扳手。金属碰撞的火星照亮行凶者扭曲的脸——正是制药厂失踪半年的质检员。

    "我女儿…"男人的嘶吼混着轮机轰鸣,"她只是感冒!"他扯开的衣领露出锁骨处的针孔,“那些维生素糖…”

    孟清的解剖刀精准挑飞对方手中的药剂瓶,玻璃碎裂声惊动了门外守候的警犬。宋阳扑过来时,男人后颈的船锚纹身正好暴露在应急灯下——与吴尚尸体上的勒痕完全吻合。

    "每个环节都是闭环。"江瑶将证据链投影在舱壁上,制药厂、运输公司、医院签章构成完美的三角形,“如果不是那个坚持维权的母亲…”

    码头的探照灯突然全部熄灭,货轮在浪涌中剧烈倾斜。孟清抓住护栏时,听见段言在对讲机里吼叫的声音与三年前重叠。涨潮的海水漫过脚踝,她摸到藏在救生圈后的密封袋,里面是患儿们没送出的蜡笔画——每张画背面都用拼音写着"药苦"。

    警笛声从港口传来时,孟清看见那个白血病患儿的母亲正在给女儿戴上呼吸面罩。女人颤抖的手指正将最后半瓶维生素糖倒进大海,彩色胶囊在浪花里沉浮,像极了儿童画册上永远够不到的糖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