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玉轩东边这条狭窄的巷子临时搭起了一个场子，一张铺着红绒布的长条桌摆在中央，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空气中弥漫着汗味、烟味和一种名为“贪婪”的滚烫气息，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烁着狼一样的绿光。

    程哥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身后站着两个铁塔般的壮汉。

    他手里盘着两颗油光锃亮的核桃，眼神半开半阖，仿佛对眼前这嘈杂的一切漠不关心。

    桌子前，一个精瘦的男人，正是程哥手下的“瘦猴”，正拿着一个扩音喇叭，声嘶力竭地喊着：

    “各位老板，各位朋友！欢迎来捧程哥的场！规矩很简单，咱们今天就玩个‘沙里淘金’！这桌上有十个宋代风格的瓷碗，其中只有一个是真正的宋代钧瓷，剩下的九个都是高手仿的！押注一万起步，押对了，一赔二，当场兑现！机会难得，全凭眼力，富贵在天！”

    人群一阵骚动，议论纷纷，但大多是看热闹的，真正敢下场的没几个。

    王胖子攥着一张银行卡，手心全是汗，挤在人群中，呼吸急促。卡里是他这些年当兵攒下的全部积蓄，还有跟亲戚朋友借的一些钱，总共不到十万块，是他准备用来给父亲治病的救命钱。

    “王哥，别犹豫了！你看，这不比你买那些破烂玩意儿刺激多了？”

    瘦猴一眼就看到了他，热情地把他往前面拉，“来，试试手气！就一万，赢了就是两万，输了就当交学费了！”

    王胖子被他推到桌前，看着那十个釉色深沉、造型古朴的瓷碗，眼睛都直了。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像打鼓，既兴奋又害怕。

    “我……我先看看……”他结结巴巴地说。

    “看什么看！玩的就是心跳！”一个托儿在旁边起哄，“我来！我押三号碗！我感觉它最对！”

    那人说着就拍下了一万块。

    开盘的荷官扫了他一眼，慢悠悠地揭晓答案：“错！真品是七号！”

    那人一脸懊恼，人群中发出一阵惋惜的叹息。

    紧接着，又有几个人下注，有输有赢，但输多赢少。

    瘦猴凑到王胖子耳边，压低声音说：“王哥，别信他们，这帮人眼力不行。你听我的，你感觉哪个对，就押哪个！你的运气一向好！”

    王胖子被他说得热血上涌，咬了咬牙，拿出两万块钱，拍在了他看中的五号碗上。

    “我押五号！两万！”

    荷官的目光在王胖子和瘦猴之间转了一圈，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

    他慢条斯理地拿起一个小木槌，在其他几个碗上轻轻敲了一下，最后停在了五号碗上。

    “恭喜这位兄弟！押中了！真品就是五号！”

    哗！

    人群瞬间沸腾了！

    四万块现金，当场就堆在了王胖子面前。

    他看着那红彤彤的钞票，眼睛都红了，双手颤抖地把钱收了过来，激动得满脸通红。

    “哈哈！赢了！我赢了！爸，你的药钱有了！”他兴奋地大喊，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美好生活。

    林默靠在巷子最深处的阴影里，像一块没有温度的石头。

    他冷眼看着王胖子那副欣喜若狂的模样，心中没有半分波澜。

    最老套的养猪手法。

    先让你赢一把，给你点甜头，让你尝到不劳而获的滋味，彻底摧毁你的心理防线。

    等你信心爆棚，觉得幸运女神已经站在你这边的时候，真正的屠刀才会落下。

    果然，坐在太师椅上的程哥，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加深了些许。

    他朝瘦猴递了个眼色。

    时机到了。

    瘦猴立刻心领神会，清了清嗓子，再次举起了扩音喇叭。

    “各位老板！热身结束！接下来，咱们玩把大的！”

    他的声音充满了煽动性，“程哥说了，为了让大家尽兴，下一局，赌注升级！最低押注十万！一赔五！桌上这只，可是程哥压箱底的宝贝，真正的宋代官窑紫口铁足碗！谁要是赢了这把，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说着，一个手下小心翼翼地捧上一个锦盒，打开来，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只造型更加精美、釉色更加变幻莫测的瓷碗。

    十万起步，一赔五！

    人群彻底炸了锅！这意味着，只要押对，十万瞬间就能变成五十万！

    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贪婪的火焰在每个人的瞳孔里熊熊燃烧。

    王胖子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只碗，刚才赢钱的快感和他对金钱的渴望，已经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

    “十万……五十万……”他喃喃自语，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就在全场气氛被推向高潮时，林默动了。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场子边缘一张摆着茶具的桌子旁，那里是给程哥手下看场子的人准备的。

    他装作不经意地靠在桌边，修长的手指看似随意地搭在桌沿，指甲却在桌下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轻轻地弹了一下桌上的一个白瓷茶杯。

    “叮……”

    一声极其清脆细微的声响发出，瞬间便被现场的嘈杂所淹没。

    但在林默的耳中，这声音却无比清晰。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师父楚小姐教他的东西很杂，其中有一门法门，名为“耳聪之法”。

    这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神通，却能让听觉变得无比敏锐，能从万千杂音中，分辨出最细微的声音差异，甚至能通过声音的震动频率，来判断物体的材质、密度和内部结构。

    此刻，那个现代工艺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茶杯，其胎土密度、烧制火候所形成的独特声波震动，已经清晰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这是一个“基准”。

    他将全副心神沉浸在听觉之中，外界的喧嚣仿佛潮水般退去。

    他的耳朵精准地捕捉到了赌桌方向，荷官为了展示瓷碗的“货真价实”，正用小木槌挨个轻轻敲击着那十只所谓的“宋代钧瓷”。

    “咚……”

    “咚……”

    每一声敲击，都化作一道无形的声波，传入林默的耳中。

    他嘴角的冷笑越来越浓。

    不对。

    完全不对！

    这些碗发出的声音，虽然因为器型和厚薄不同而略有差异，但其震动的核心频率，那种胎土颗粒在高温烧结后形成的内部结构反馈出的声波，和刚才那个现代茶杯的“基准”，几乎一模一样！

    真正的宋代老胎，经过近千年的岁月沉淀，其内部结构会发生极其细微的变化，胎土的密度和现代仿品有着本质的区别。

    这种区别，肉眼难辨，仪器难测，但在“耳聪之法”下，却如同黑白般分明。

    结论只有一个。

    赌桌上那些碗，全都是经过特殊做旧处理的现代仿品！一个真的都没有！

    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必输的死局！

    林默猛地睁开双眼，一道寒光从眼底一闪而过。

    他再次看向赌桌，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微微一缩。

    王胖子已经彻底杀红了眼。

    他将刚刚赢来的四万，和他卡里剩下的所有钱，总共十几万，全都推了上去！

    “我全押了！我押这个！就这个！”他指着那只所谓的“宋代官窑”，脖子上青筋暴起，双眼布满血丝，像一个输光了一切的赌徒。

    荷官看着他，脸上是猫捉老鼠般的戏谑：“这位兄弟，我们这局最低押注十万，你这点钱，好像不够数啊。”

    “不够？”王胖子嘶吼着，理智已经完全被贪婪吞噬，“我……我还有车！我把我的车也押上！”

    “你的破面包车，值几个钱？”瘦猴在一旁嗤笑道。

    绝望和疯狂在王胖子的脸上交替出现，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看向瘦猴：“你……你们不是能借钱吗？我借！我跟你们借！”

    程哥的一个手下立刻“善解人意”地递上了一份合同和一支笔。

    “没问题，王哥。这是借据，二十万，按道上的规矩，九出十三归，周息一分。签个字，按个手印，钱马上就是你的。”

    王胖子看都没看那份吃人不吐骨头的高利贷借据，抓过笔，潦草地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狠狠地按下了血红的手印。

    他已经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