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王胖子就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出现在了林默的门外。

    他怀里死死抱着一个果篮，紧张得像是要去见未来岳父。

    “林哥，你……你确定这样行吗？”

    王胖子看着自己身上特意换上的、唯一一件像样的衬衫，还是觉得心里没底，“咱们就这么提个果篮上门，人家顾老那种大人物，能见我们吗？会不会把我们当成骗子给轰出来？”

    林默打着哈欠打开门，他昨晚后半夜都在打坐修炼，精神却比王胖子好上百倍。

    他瞥了一眼那个被王胖子抱得快要变形的果篮，无奈地摇了摇头。

    “谁让你抱那么紧的？把香蕉都快挤出汁了。”

    他伸手将果篮接了过来，重新整理了一下，将那个用软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宣德炉，更稳妥地藏在了水果的下面。

    “你怕什么？”林默看着王胖子那副怂样，没好气地说道，“我们是去送钱的，又不是去要饭的。你只要记住，今天你就是个哑巴，跟在我后面，我让你点头你就点头，让你坐下你就坐下，一句话都不要多说，听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王胖子用力点头，做了个给嘴巴上拉链的动作。

    江城大学，百年名校，校园里绿树成荫，充满了宁静的书卷气。

    两人按照打听来的地址，七拐八拐，终于找到了历史学院的大楼，来到了三楼一间挂着“顾远山教授办公室”牌子的门前。

    王胖子站在门口，腿肚子都开始转筋了，他拉了拉林默的衣角，小声说：“林哥，我……我还是有点慌，要不……要不咱们再合计合计？”

    林默白了他一眼，根本不理会他，抬手“笃笃笃”地敲响了房门。

    “请进。”

    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林默推开门，和王胖子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

    办公室不大，但四面墙壁都被顶到天花板的书架占满了，上面密密麻麻地塞满了各种厚厚的书籍和资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旧书和墨水的味道。

    一张宽大的红木书桌后面，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人。

    他戴着一副老花镜，正伏案疾书，似乎在准备着什么讲义。

    他就是顾远山，顾老。

    听到动静，顾老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扫了过来，带着一丝学者的审视和被打扰的不悦。

    “你们是？”他放下手中的钢笔，沉声问道。

    王胖子被这气场一压，头瞬间就低了下去，大气都不敢喘。

    林默却神色自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不卑不亢地说道：“顾老您好，冒昧来访，实在抱歉。我们是慕名而来，想请您帮忙掌掌眼。”

    说着，他将手里的果篮往前递了递。

    顾老眉头微皱，摆了摆手，语气疏离地说道：“看东西去拍卖行，去古玩店，我这里是学校，不是鉴定中心。两位同学，如果没什么事，请回吧，我还要备课，没时间。”

    他显然是把林默和王胖子当成了来推销东西或者别有所图的学生，直接下了逐客令。

    “顾老您误会了。”林默不急不躁，脸上的笑容不变，“我们不是学生，只是两个对古玩有些兴趣的晚辈。我们知道您是大专家，时间宝贵，如果不是遇到了一件我们自己实在拿不准的物件，也绝不敢来打扰您的清净。”

    顾老靠在椅背上，端起旁边的茶杯喝了一口，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哦？拿不准？现在市面上的东西，十件里有十一件是假的，有什么拿不准的。小伙子，听我一句劝，这行水深，别把钱浪费在那些没用的东西上。”

    “顾老教训的是。”林默顺着他的话点点头，然后话锋一转，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顾老的耳朵里。

    “但我们遇到的这件，是宣德年间的物件。”

    “宣德”二字一出口，正准备端茶送客的顾老，动作猛地一顿。

    他抬起眼，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个年轻人。

    宣德炉的名头太大了，仿品、赝品更是从明代中期开始就从未断绝，泛滥成灾。以至于现在行内人听到“宣德炉”，第一反应就是“假的”。

    可眼前这个年轻人，眼神清澈，语气笃定，没有丝毫的浮夸和吹嘘，那份镇定自若的气度，让顾老心里起了一丝波澜。

    他沉默了片刻，将茶杯放下，沉声问道：“东西呢？”

    林默心中一定，知道这第一步算是走对了。

    他示意王胖子把果篮放在桌上，然后当着顾老的面，从水果下面，将那个用软布包裹的铜香炉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轻轻放在了书桌上。

    当那只沾染着泥土气息、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铜炉出现在眼前时，顾老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这卖相，也太差了。

    但他毕竟是大家，没有立刻下结论。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副白手套戴上，又架上了鼻梁上的老花镜，这才小心地将香炉捧了起来。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王胖子紧张的呼吸声。

    顾老看得极其仔细。

    他先看皮壳。手指轻轻摩挲着炉身，感受着那凹凸不平的锈迹和包浆，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锁。

    再看款识。他将炉底翻转过来，对着光，仔细端详着那三个已经清理出来的“宣德年”篆字，从字体的结构、笔画的起落，到刻字的深浅和力度，都一一审视。

    然后是器型。他将香炉放回桌面，从不同的角度观察它的轮廓、线条、三足的比例，感受着那份古朴厚重的气韵。

    最后，他甚至用指甲在炉口边缘一处磨损较多的地方轻轻刮了一下，凑到鼻尖闻了闻，似乎在分辨那黄铜的本质。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但他的眼神，却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从最初的失望，到审慎，再到惊讶，最后，那双浑浊的老眼里，迸发出一种炙热的光芒，越看越亮！

    王胖子在一旁看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看到顾老这副表情，激动得差点就要喊出“是真的”了，幸好被林默在背后狠狠掐了一把，才硬生生憋了回去。

    良久，顾老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将香炉轻轻放回桌上。

    他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眼睛，却没有直接下结论，而是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盯着林默，问出了一个问题：

    “小伙子，你先说说，你为什么认定，这东西是真的？”

    这个问题，看似平淡，实则暗藏机锋。这既是在考校林默的眼力，也是在试探他的人品。

    王胖子顿时就懵了，他哪知道为什么，就知道林哥说是真的。

    林默却仿佛早就料到有此一问，他不卑不亢地迎上顾老的目光，平静而自信地开口了。

    “顾老，其实我最开始注意到它，不是用眼睛看的，而是用鼻子闻的。”

    “用鼻子闻？”顾老眉毛一挑，显然对这个答案很意外。

    “是的。”林默侃侃而谈，声音清晰而富有条理，“当时它混在一堆破铜烂铁里，上面全是泥。但我走过的时候，闻到了一股很特别的味道。”

    “那是一股复合的气味。首先，有一股很浓重的土腥味，不是浮在表面的那种，而是像是从金属里渗透出来的，这说明它在地下埋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其次，除了土腥味和铜器本身的金属味，我还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料残留。这种香料的味道非常特殊，已经淡得几乎无法察觉，但它确实存在。一件常年被使用的香炉，必然会被香料浸染，留下痕迹。这两股味道结合在一起，让我初步判断，这东西，大概率不是新仿的，而是一件曾经被长期使用，又被深埋地下的真品。”

    林默的这番话，让顾老眼中的光芒更盛了。

    “鼻敏”！这是古玩行里老一辈才讲究的功夫！现在的年轻人，早就没人信这个了！

    “说下去。”顾老身体微微前倾，显然已经来了浓厚的兴趣。

    林默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有了这个初步判断，我才开始用眼睛看。主要就是看它的锈。”

    “顾老您是行家，肯定知道，伪造的铜锈，大多是用强酸腐蚀，或者用各种化学药剂调配出来的，颜色单一，浮于表面，用手一搓就掉粉。而这只炉子上的铜锈，您看，”他指着炉身，“它的锈是分层次的。最底层是紧贴着铜胎的黑漆古，上面一层是红色的锈，最外层才是这种深浅不一的绿色锈斑。这些锈色，是从铜胎里一层一层‘长’出来的，坚硬而且有光泽，这绝对是几百年的时间在自然的地下环境中才能形成的，人力根本无法伪造。”

    “我正是通过‘鼻敏’和‘眼毒’，闻其味，观其锈，才敢断定，这只宣德炉，假不了！”

    林默的话说完了，掷地有声。

    他的话语里，没有半句虚言，全是基于专业知识和敏锐观察得出的结论，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充满了让人信服的力量。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王胖子已经听傻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林默，感觉自己像是第一天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