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胖子张着嘴，呆呆地看着林默，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完全不够用了。

    什么土腥味，什么香料残留，什么红锈绿锈黑漆古……

    这些词从林默嘴里说出来，就像是武林高手在讲解绝世秘籍，他一个字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就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他只知道，林哥牛逼！

    而书桌后的顾远山，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震惊之色已经毫不掩饰。

    他死死地盯着林默，仿佛要将这个年轻人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半晌，他才猛地摘下老花镜，重重地往桌上一放，紧绷的脸庞瞬间舒展开来，化作一声发自肺腑的赞叹！

    “好！说得好！太好了！”

    顾老的声音里充满了激动，他甚至站了起来，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了两步，像是在平复自己激荡的心情。

    “鼻敏断代，眼毒辨锈！小伙子，你这手功夫，可不是书本上能学来的！这是地地道道的老派功夫，是真本事！”

    他转过身，重新坐下，看着林默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丝毫的考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现璞玉般的欣赏和喜悦。

    “不瞒你说，老头子我玩了一辈子古董，见过自称专家的，见过夸夸其谈的，也见过靠着运气捡漏就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子的，但像你这样，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扎实的功底和沉稳心性的，你是第一个！”

    顾老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现在的年轻人，都太浮躁了，总想着一夜暴富，总想着走捷径。能像你这样沉下心来钻研，还能有这份见识和定力的，简直是凤毛麟角！”

    他拿起那只宣德炉，这一次，眼神里满是温和。

    “你说的没错，这确实是一只真品。而且，它不是普通的炉子。”

    顾老用手指轻轻拂过炉身，“你看它的器型，口沿外撇，双耳外侈，炉身扁鼓，三足呈乳状。这种形制，在宣德炉中被称为‘压经炉’，是当年置于书房经桌之上，焚香诵经时所用，存世量比常见的朝冠耳炉、蚰龙耳炉要少见得多。”

    他顿了顿，给出了最终的结论。

    “虽然因为是生坑货，品相有所损伤，但瑕不掩瑜。以目前的市场行情来看，这只炉子，保守估计，市场价值至少在二十万以上。”

    “二……二十万？！”

    一直努力扮演哑巴的王胖子，在听到这个数字的瞬间，所有的伪装都崩溃了！

    他“噌”地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声音都变了调。

    “顾……顾老，您没开玩笑吧？就……就这个破炉子，值二十万？！”

    五百块，转眼就变成了二十万！

    翻了整整四百倍！

    王胖子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然后又猛地松开，巨大的狂喜让他头晕目眩，他感觉自己快要幸福得昏过去了。

    他看着林默，眼神里除了崇拜，就只剩下狂热了。

    林哥！这是我亲哥啊！

    然而，就在王胖子心花怒放，已经开始盘算这二十万该怎么花的时候，顾老脸上的笑容却慢慢收敛了起来。

    他话锋一转，神情重新变得严肃，目光锐利地看向了林默。

    “小伙子，东西是好东西，你的眼力也确实让我佩服。但是……”

    顾老的声音沉了下来，办公室里刚刚还喜气洋洋的氛围瞬间变得凝重。

    “我能问问，这件东西，你是从哪儿得来的吗？”

    这个问题一出口，王胖子的心“咯噔”一下，瞬间从云端跌回了谷底。

    来了！来了！林哥说的那个要命的问题来了！

    他紧张得手心全是汗，求助似的看向林默，生怕林默一个说不好，这二十万就变成了手铐戴在他们手腕上。

    面对顾老审视的目光，林默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副坦然自若的样子。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顾老，我跟您说实话。”

    林默迎着顾老的目光，没有半分躲闪，语气诚恳地说道：“这只炉子，是我昨天后半夜，在城西的鬼市，从一个摆地摊的老头那里花五百块钱买的。当时它混在一堆废品里，我侥幸看出来了，就把它连同一堆破烂一起买了下来。”

    他没有丝毫隐瞒，将鬼市捡漏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王胖子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他觉得林默简直是疯了，怎么能把这种事直接说出来！

    果然，顾老听完，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林默不等他发问，便主动继续说道：“顾老，我知道，这种来历不明的生坑货，见不得光，贸然出手只会惹祸上身。说实话，在来您这里之前，我朋友也提议过去闻玉轩那样的大店，但我拒绝了。”

    “因为我知道，把这东西拿到大店里，人家根本不会跟我谈价格，只会把我当成盗墓贼的销赃同伙。我虽然爱财，但还没蠢到为了钱把自己送进局子里去。”

    “我之所以今天冒昧登门，把这一切都坦诚地告诉您，就是因为我知道您是德高望重的前辈，为人正直。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件烫手的山芋，所以才特地来拜访您，想请教您，像这样的东西，到底该如何处理，才最为妥当。”

    林默说完，便不再言语，只是平静地看着顾老，等待着他的“判决”。

    他的这番话，坦诚到了极点！

    他不仅承认了东西来路不正，更是将自己的困境和盘托出，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请教，而是一种近乎于“自首”的信任！

    王胖子已经吓得不敢呼吸了，他觉得林默这是在赌，用自己的前途和自由，去赌一位素未平生的老人的品格。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顾老深深地看着林默，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里，神色变幻不定。

    良久，他紧锁的眉头，终于缓缓地舒展开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好一个坦诚的小子！”

    顾老看着林默，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欣赏，有感慨，更有欣慰。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还要通透！”

    他指着林默，对已经快要石化的王胖子说道：“你看看你这个朋友！他厉害的，不只是那双毒辣的眼睛，更是这颗七窍玲珑心！他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这份心性，比那二十万的炉子，要珍贵一百倍！”

    顾老的好感，在林默这番坦诚的剖白后，彻底升华了。

    他沉吟了片刻，似乎在心中做着权衡，最后，他点了点头，给出了自己的承诺。

    “你信得过我这个老头子，把这么大的事情交给我，我自然不能让你失望。”

    他看着林默，缓缓说道：“这件事，你不用再管了。我可以帮你联系一个可靠的私人藏家。他是我多年的老友，为人低调，实力雄厚，最喜欢收藏这类东西。我出面，他会给一个公道的价格，而且绝对能免去你所有的后顾之忧，保证不会有任何麻烦。”

    听到这话，王胖子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扑通”一声落了回去。他激动得差点给顾老跪下。

    这简直是天大的恩情！

    “谢谢顾老！谢谢顾老！”王胖子连声道谢。

    林默也是站起身，对着顾老深深地鞠了一躬：“顾老高义，晚辈感激不尽。”

    “诶，先别急着谢。”顾老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他看着林默，脸上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帮你这个忙，也不是白帮的。我也有一个请求，或者说，一个条件。”

    林默心中一动，恭敬道：“顾老请讲，只要晚辈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顾老端起茶杯，悠悠地喝了一口，目光中带着一丝期许，说道：“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我这辈子也不缺这个。我只是……很久没有遇到像你这样，能跟我聊到一块儿去的年轻人了。”

    他叹了口气，眼神里流露出一丝高处不胜寒的寂寥。

    “我希望，你能答应我这个老头子一个请求。”

    “以后有空的时候，常来我这里坐坐，陪我这个老头子聊聊天，我们一起探讨一下这些瓶瓶罐罐，如何？”

    顾老看着林默，一字一句，郑重地说道：

    “做我的‘忘年交’，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