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旧没有说话，但耳朵却竖了起来。

    “到时候，你想走，我绝不拦着你。你想……拿走沈家所有的东西，那也是你应得的。甚至，你要是还恨我，想拿走我这条命……”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三叔也认了。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接受。”

    我转过头，借着车厢缝隙透进来的一丝微光，看到了他佝偻的侧影。他的头发好像又白了不少，曾经挺直的脊梁，如今也弯了下去。他不再是我记忆中那个无所不能、顶天立地的三叔了，他只是一个背负了太多东西，快要被压垮的老人。

    心里的那堵冰墙，在这一刻，悄然裂开了一道缝。

    不管他最初的目的是什么，是他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不管我们之间有多少算计和欺骗，在这个世界上，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先到了再说吧。”我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

    车窗外，巴蜀连绵的青山和氤氲的雾气，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荒凉的黄土和一望无际的戈壁。空气变得干燥，风里都带上了沙子的味道。

    “下一站，终点站，敦煌，到了——”

    随着火车刺耳的刹车声和广播员懒洋洋的通报，车门打开的瞬间，一股热浪夹杂着细沙，像一堵无形的墙，狠狠地拍在了我的脸上。

    “我操……”马天工刚探出半个身子，就缩了回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和沙子，“这他娘的是什么鬼地方？老子是下了火车，还是直接钻进灶坑里了？”

    “闭嘴，省点口水。”三叔的声音依旧虚弱，他靠着车门，脸色在烈日下显得更加苍白，“跟四川的湿气比，这里的干热更要命。”

    我们几个人提着简单的行李，走下站台。跟四川那种无处不在的潮湿阴冷相比，这里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空气干燥得像是要裂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感，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按照金算盘的指示，我们在车站附近找了一家看起来快要倒闭的旅店。老板是个昏昏欲睡的中年人，收了钱，扔给我们一把钥匙，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房间里有一台老旧的吊扇，转起来“嘎吱”作响，吹出来的风也是热的。我们刚坐下没多久，房门就被人“叩叩”地敲响了。

    马天工警惕地把手伸向后腰，我冲他摇了摇头，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一个干瘦的老头，个子不高，背有点驼，一张脸像是被太阳晒干的核桃，布满了深刻的皱纹。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褂子，脚下一双布鞋，鞋面上全是沙土。

    “几位就是金爷介绍来的客人吧？”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你们可以叫我沙驼子。”

    “我们就是。”三叔在里面应了一声，“请进来说话。”

    沙驼子走进屋，眼神飞快地在我们几个人和行李上扫了一圈，然后开门见山地说道：“金爷都跟我说了，你们要去黑水城。那个地方，邪门得很，本地人轻易都不敢靠近。没有我带着，你们一头扎进腾格里沙漠，不出三天，就得变成一具干尸。”

    “我们既然找你，自然是信你的本事。”三叔看着他，缓缓说道，“价钱，金算盘应该也跟你说了。”

    “说了。”沙驼子伸出五根枯瘦的手指，“这个数是定金，是买我这条老命带你们进去的钱。至于出来……价钱另算。而且我得把丑话说在前面，进了沙漠，水和食物都得听我的安排，你们要是自作主张，渴死饿死，可别怪我没提醒。”

    “没问题。”我从包里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信封，递了过去，“这是定金。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沙驼子接过信封，用手指捻了捻厚度，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爽快！我喜欢跟爽快人打交道。你们先休息，我去准备骆驼和补给，天亮我们就走。”

    第二天拂晓，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沙驼子就牵着四头骆驼等在了旅店后院。我们把水囊和压缩干粮装上驼背，踏上了前往黑水城的路。

    沙漠的广袤和死寂，远超我的想象。放眼望去，天地间只剩下一种单调的黄色，连绵起伏的沙丘一直延伸到天际线，连一个可以用来当参照物的东西都没有。

    我们就这样跟着沙驼子，在无边的沙海里走了整整两天。

    到了第三天晚上，我们在一处背风的沙丘下扎营休息时，我心里的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三叔，胖子，你们过来一下。”我趁着沙驼子去远处解手的功夫，把他们两个叫到了一边。阿雅也察觉到了什么，默默地跟了过来。

    “怎么了，小川？”马天工灌了一大口水，哈着气问，“神神秘秘的。”

    “你没觉得这个老头有问题吗？”我压低了声音，眼睛瞟向沙驼子离开的方向，“这两天，我一直在偷偷用指南针和金算盘给我们的地图核对路线。我们一直在往西北方向走，但地图上标注的黑水城遗址，应该在我们的正西方。我们已经偏离了至少三十度。”

    “会不会是地图不准？”马天工皱起了眉，“或者他是为了绕开什么危险的流沙地带？”

    “不可能。”我断然否定道，“这种军用地图的精度很高。而且，就算是为了绕路，他也没必要偷偷摸摸的。更重要的是，你们没发现吗？他看我们的眼神不对劲。”

    “眼神？”

    “对。”我沉声说道，“他总是在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打量我们的背包，眼神里不是一个向导该有的好奇，而是……贪婪和狡猾。就像狼在看掉进陷阱里的羊。别忘了，我们头上还悬着九龙会的追杀令。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要是他起了歹心，把我们卖了，或者直接把我们扔在这等死，我们哭都没地方哭去。”

    我的话音刚落，马天工“噌”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手已经摸向了后腰的开山刀。

    “他娘的！老子现在就去剁了这个吃里扒外的老王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