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陆沉是被窗帘缝隙里挤进来的一缕阳光刺醒的。

    他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浑身肌肉酸痛，脖子像是被人狠狠掐过一样，咽口水都带着一股钝痛。昨晚他根本没敢回卧室，就在客厅的沙发上和衣靠了一夜，半梦半醒间，耳边全是那个女人凄厉的哭声。

    阳光照在屋里的浮尘上，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普通，仿佛昨夜那场令人窒息的恐怖经历只是一场由PTSD引发的噩梦。

    可脖子上的感觉骗不了人。

    陆沉走到那台老旧的落地挂钟前，上面的指针正不紧不慢地走着，显示着现在的时间，早上七点半。他拉开玻璃门，钟摆静静地垂着，上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他的目光立刻转向了茶几。一个透明的证物袋正静静地躺在那里，袋子里，那块暗红色的纤维状物质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扎眼。

    不是梦。

    作为一个法医，陆沉的思维方式永远是建立在证据之上的。鬼神之说，他从来不信。昨晚的经历再诡异，他也倾向于认为是一种未知的物理现象，比如次声波或者强磁场导致的幻觉。而这个纤维，就是他解开这一切谜团的唯一线索。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证物袋，放进自己的外套内袋里，贴身收好。他怀疑这上面有陈年的血迹，只要带回分局的实验室，通过联苯胺试验和DNA检测，就能知道它到底是什么，甚至可能和二十年前的柳家悬案有关。

    科学，是他对抗未知恐惧的唯一武器。

    他拿起车钥匙，一刻也不想在这栋宅子里多待。他甚至没顾得上洗漱，只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到他熟悉的工作环境中去。那里有冰冷的解剖台和精密的仪器，有能用逻辑解释的一切。

    他快步走到门口，拉开沉重的木门，外面的空气带着雨后的清新，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他几乎是带着一种逃离般的心情，大步走出了院子，踏上了那条长满槐树的土路。

    自由的感觉真好。

    他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准备给分局打个电话，问问实验室的设备今天能不能用。他走得很快，只想离那栋灰色的老宅越远越好。

    然而，就在他走到距离路口还有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时，一种熟悉的、让他头皮发麻的感觉毫无征兆地再次袭来。

    他的喉咙猛地一紧，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再次扼住。

    空气瞬间被抽干，呼吸戛然而止。

    这股窒息感比昨晚在屋子里时来得更加猛烈，更加霸道。陆沉的脚步一个踉跄，差点跪倒在地。他痛苦地张大嘴，却吸不进一丝空气，肺部像是要炸开一样。

    他的视野开始迅速变黑，周围的景物扭曲着，变成了模糊的色块。强烈的眩晕感让他站立不稳，他扶住路边的一棵老槐树，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滑。

    他要死了吗？

    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这条普通的马路上，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窒... ...

    不！

    强烈的求生欲让他拼命挣扎。他下意识地举起手机，想要求救，可手指却连解锁的力气都没有了。黑色的手机屏幕映出了他自己因为缺氧而变得青紫的脸。

    紧接着，他看到了让他毕生难忘的、最恐怖的一幕。

    就在手机屏幕的倒影里，在他自己光洁的脖颈上，正凭空浮现出五道清晰的淤青指痕！那指痕由浅变深，就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在他脖子上慢慢收紧，皮肤下的毛细血管一根根破裂，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

    这不是幻觉！这是真实发生的物理伤害！

    巨大的恐惧瞬间击溃了他所有的理智和科学认知。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回去！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转身，跌跌撞撞地朝着来时的方向，朝着槐荫路44号的方向逃去。

    说来也怪，他每朝着那栋老宅跑近一步，喉咙上的束缚感就减轻一分。就像一个潜水的人正在拼命浮出水面，每一寸的上升都意味着更多的生机。

    当他踉跄着冲回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几乎是扑倒着重新踏入院门的那一瞬间，所有不适的症状顷刻间烟消云散。

    那股致命的窒息感消失了，新鲜的空气疯狂地涌入他的肺里，他跪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颤抖着手，再次举起手机，屏幕里映出的脖子上光洁一片，那五道恐怖的淤青指痕已经完全褪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陆沉靠在冰冷的铁门上，背心早已被冷汗浸透。他看着院墙外那条延伸向自由世界的土路，又看了看身后这栋阴森的宅子，一个让他绝望的念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他不是租下了一栋房子。

    他是踏入了一个无法逃离的囚笼。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来电显示是分局刑侦队的队长，赵东。

    陆沉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喂，赵队。”

    “陆沉？你小子跑哪儿去了？报到证上不是说你今天正式上班吗？怎么实验室和办公室都没见着你人？”电话那头，赵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火急火燎。

    “我……我出来办点私事，马上就过去。”陆沉靠着门，声音里透着一股他自己都能察觉到的虚弱。

    “办什么私事？赶紧给我滚过来！”赵东的语气不容置疑，“城南的护城河里捞上来一具女尸，泡得都快成巨人观了，现场那帮小子没一个敢动的，就等你这个市局来的专家了。”

    无名女尸……

    换做是昨天，陆沉听到这几个字，只会感到一种职业性的兴奋。可现在，这些词汇却像是在提醒他，墙外的世界正在发生着他无法触及的罪案。他是一个法医，却被困在了一个连门都出不去的地方。

    “陆沉？你听见我说话没有？怎么不吭声？”赵东没听到回音，不耐烦地吼道。

    “听见了，赵队。”陆沉的嘴里泛起一阵苦涩，“地址发给我，我……我尽快赶到。”

    “尽快？我告诉你，现在！立刻！马上！”赵东在那边喊，“尸体都快炸了，再耽搁下去，什么线索都找不到了！你到底在哪儿？我让小李去接你！”

    “不用！”陆沉几乎是脱口而出，他不能让任何人来这里，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他的异常，“我……我住的地方有点偏，信号不好。你把地址给我，我自己开车过去，保证用最快的速度。”

    “你小子今天怎么回事？听着有气无力的，是不是水土不服病了？”赵东察觉到了不对劲。

    “没有，就是昨晚没睡好。”陆沉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一些，“赵队，你放心，案子要紧，我明白。地址给我吧。”

    电话那头的赵东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判断陆沉的状态。

    “行吧。地址是城南旧码头，护城河第三个闸口。你抓紧点，我在这儿等你。你要是半小时内到不了，我就当你小子是故意给我撂挑子！”

    “好，我马上出发。”

    挂了电话，陆沉无力地垂下手。他看着院墙外那条通往自由和职责的道路，第一次感到了身为一名法医的无力与被困的恐慌。

    他走不出这个院子。

    那个案发现场，那具等待着他去寻找真相的无名尸体，都成了他遥不可及的存在。

    他，被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