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槐荫路44号时，陆沉已经彻底垮了。

    那股隔空而来的诅咒之力，像是抽走了他全身的骨头和力气。他一头栽倒在客厅那张布满灰尘的沙发上，便发起高烧，整个人陷入了昏迷与清醒交织的噩梦之中。

    梦里，全是那张泛黄的照片。父亲刚毅的脸，顾明远精明的笑，还有背面那行刺眼的字迹，像烙铁一样，一遍遍地灼烧着他的神经。

    “爸……为什么……”他痛苦地呓语着，额头上全是冷汗。

    柳清念（苏念）用冷水浸湿了毛巾，一次又一次地敷在他的额头上，眼中满是担忧。她能感觉到，缠绕在陆沉身上的怨念虽然暂时退去，但方卉那致命的一击，却在他的心上留下了一道更深的伤口。

    沈舟在一旁烦躁地来回踱步，客厅的地板被他踩得吱呀作响。

    “妈的，那个毒妇！这一招也太狠了！”他低声咒骂着，一拳砸在墙上，“这不光是要阻止我们查案，这是要诛心啊！”

    陆沉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高烧退了，但心脏的位置依然隐隐作痛。他睁开眼，看着斑驳的天花板，眼神空洞，没有一丝焦距。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柳清念端着一碗刚热好的粥走过来，轻声问道。

    陆沉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转过头，看着她。那眼神里，充满了疲惫、痛苦，还有一种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迷茫。

    “别碰我。”他沙哑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抗拒的疏离。

    柳清念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陆沉……”

    “我爸……他是个收黑钱的警察。”陆沉自嘲地笑了一声，那笑声比哭还难听，“我一直以为自己做的一切，是为了给他讨回公道，洗刷冤屈。现在看来，就是个天大的笑话。我住的房子，我上的学，我拥有的一切……可能都是他用别人的血换来的。”

    “那不是真的！”柳清念急切地说道，“那张照片一定是伪造的！方卉是为了打击你才那么说的！”

    “伪造？”陆沉缓缓地坐起身，靠在沙发背上，眼神涣散，“相纸的年份，墨水的渗透，还有笔迹……我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那确实是我爸的字。”

    他把脸埋进手掌里，肩膀微微颤抖着。这个一向冷静坚毅的男人，此刻像个迷路的孩子，所有的信念和骄傲，都被那张薄薄的照片，击得粉碎。

    客厅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喂，我说你差不多行了啊。”

    沈舟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这压抑的气氛。他拉了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在陆沉对面。

    “怎么？一张照片就把你打趴下了？你那个能从骨头缝里找出证据的脑子，让怨气给冲傻了？”

    陆沉抬起头，红着眼睛看着他：“那是我爸！你让我怎么冷静？”

    “就是因为他-是你爸，你才更应该冷静！”沈舟的音量也高了八度，“你是个法医，讲的是逻辑和证据！那好，我们就来讲讲逻辑！”

    他伸出一根手指：“第一，钱。五万块，1984年的五万块！那是什么概念？能在市中心买好几套院子了！这么大一笔钱，顾明远一个生意人，会蠢到用现金交易？他就不怕路上被抢了？”

    陆沉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沈舟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地点。照片的背景是在饭店包间，对吧？行贿这种事，不都得找个夜深人静、犄角旮旯的地方吗？谁会大张旗鼓地在饭店里给钱？还生怕别人不知道，特意找人拍张照片留念？”

    “这……”

    “第三，也是最蠢的一点！”沈舟伸出第三根手指，几乎要戳到陆沉的鼻子上，“收据！照片背面那行字，‘陆国栋收五万元整’，那他妈不就是一张收据吗？你告诉我，全世界有哪个傻子，收黑钱还主动给对方打收条的？生怕对方以后没证据告自己是吧？”

    沈舟的一番话，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了陆沉滚烫混乱的脑子上。

    他呆呆地看着沈舟，脑子里开始飞速地思考。

    是啊……沈舟说的这些疑点，他之前为什么没有想到？因为照片上的人是他的父亲，情感上的巨大冲击，让他完全丧失了最基本的判断力。

    “这不合常理……”陆沉喃喃道，“这所有的一切，都太刻意了，太明显了……”

    “对喽！”沈舟一拍大腿，“什么叫刻意？就是故意做给你看的！这不是一个贿赂现场，这是一个精心设计好的陷阱！方卉和顾明远，二十年前就算到了，可能会有你这么个不开眼的儿子，跑回来翻案！这张照片，就是他们给你准备的杀手锏！”

    陷阱……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陆沉脑中的迷雾。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的迷茫和痛苦正在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刺骨的清醒和愤怒。

    他被耍了。

    方卉不仅用诅咒的力量攻击他，更用这张精心设计的照片，摧毁他的意志。

    “我明白了。”陆沉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声音虽然依旧沙哑，但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镇定，“他们越是想用这种方式让我放弃，就越说明他们在害怕。他们在害怕真相被揭开。”

    “你能想明白就好。”沈舟松了口气，往椅背上一靠。

    陆沉看向柳清念，眼神里带着一丝歉意：“对不起，刚才……”

    “没关系。”柳清念摇了摇头，将手里的粥又递了过去，“我懂。先吃点东西吧，我们还有硬仗要打。”

    陆沉接过碗，大口地喝了起来。温热的米粥顺着食道滑进胃里，驱散了身体里残留的寒意。

    “你说的对。”他放下空碗，用手背擦了擦嘴，“我们不能再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了。物证可以伪造，但人证不行。我们必须找到二十年前的知情者，从侧面了解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也是这么想的。”沈舟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在你跟怨灵玩命的时候，我也没闲着。我托了几个老户籍警，把当年住在槐荫路附近的老街坊都过了一遍筛子。”

    他将纸条展开，递给陆沉。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我找到了一个。柳家当年的老邻居，一个姓王的婆婆。据说当年她跟柳清鸢的母亲关系最好，两家人走得很近。柳家出事后，她好像也受了不小的刺激，后来就搬走了。”

    “她现在在哪儿？”陆沉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城郊，一家叫‘夕阳红’的养老院里。”沈舟说道，“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她身体还算硬朗，就是脑子有时候不太清楚。不过，我觉得值得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