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向自己的律师：“刘律师，我记得警官刚刚的推理里，提到我用‘熏香’让林薇小姐昏迷，对吗？”

    律师心领神会，立刻接口：“是的，赵先生。但根据法医报告，死者体内并未检测出任何毒药或者麻醉剂成分。顾警官，您的这个犯罪假设，是不是从根基上就站不住脚？一个没有毒的‘熏香’，如何让人昏迷呢？”

    顾宸的瞳孔骤然一缩。

    这是他言语中的一个致命逻辑漏洞。为了诈审，他刻意模糊了法医报告的内容，试图用一个全新的、不存在的证物去冲击赵哲的心理，却被对方敏锐地抓住了破绽。

    “用一个不存在的证据来指控我的当事人，”刘律师推了推金丝眼镜，语气变得冰冷，“并且将商业调查与刑事案件混为一谈。顾警官，我们保留对此次违规审讯行为进行投诉的权利。”

    审讯，以彻底的失败告终。

    顾宸回到专案组办公室时，已是深夜。

    他一言不发，浑身散发着冰冷到极致的气息，仿佛是从西伯利亚的冰原里走了一遭。他径直走到白板前，死死地盯着那三张照片。

    办公室里，稀稀拉拉还坐着几个人，呱哥的技术追踪陷入瓶颈，苏亦阳的物证关联分析也走到了尽头。每个人都感觉得到顾宸身上那股毁灭性的气息，谁也不敢上前说话。

    白板上，张扬、赵哲、李慕白的照片，此刻看起来像三张巨大的、无声的嘲讽脸。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都回去吧。”不知过了多久，顾宸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众人如蒙大赦，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收拾东西陆续离开。办公室很快空了下来，只剩下两个人。

    顾宸，和另一边角落里，依旧在埋头查阅资料的陈语嫣。

    顾宸缓缓走到自己的座位上，颓然坐下。他没有开灯，任由自己沉入一片黑暗之中。只有电脑屏幕幽幽的微光，映出他挫败而痛苦的脸。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闭上眼睛，黑暗中，6叔牺牲时那血腥的画面，毫无征兆地、猛地冲进他的脑海。

    爆炸的火光，飞溅的弹片，6叔倒下前看着他的最后那个眼神……焦急、不甘，还有一丝担忧。

    “小宸……抓住他……”

    6叔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却又迅速被赵哲和那个律师嘲讽的笑声所淹没。

    巨大的压力和无力感，像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迅速没过他的头顶。他感觉自己无法呼吸，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死死压住。

    黑暗中，顾宸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双手死死抓住桌子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阻止自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潮水中彻底沉沦。他大口地喘着气，喉咙里发出一阵压抑的、类似于呜咽的声音。

    角落里的陈语嫣听到了这异常的动静。她抬起头，借着电脑屏幕的光，看到了顾宸那副痛苦不堪的样子。

    她放下手中的资料，站起身，脚步很轻地走到他身边。

    她没有开灯，也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地覆在了他那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的手背上。

    陈语嫣的手很温暖，干燥而柔软。

    那份突如其来的暖意，像是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瞬间劈开了顾宸脑海中那片血色与黑暗交织的混乱。

    他猛地一颤，像是从噩梦中惊醒，剧烈地喘息着，抬起了头。

    黑暗中，他看不清陈语嫣的脸，只能感觉到她手上传来的温度，和那份无声的安抚。他想抽回自己的手，却发现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喉咙里压抑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陈语嫣没有说话，也没有移开手，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用自己的体温，试图驱散他手背上的冰冷。

    就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中，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一声沉闷的雷声滚滚而来。

    “啪！”

    一声脆响，整栋大楼的灯光瞬间全部熄灭。电脑屏幕最后的光亮也消失了，办公室刹那间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的黑暗。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陈语嫣也吓了一跳，但她很快镇定下来，下意识地就想去摸口袋里的手机。

    然而，就在这片死寂中，她听到了另一侧传来的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急促的抽气声。

    那声音来自顾宸的方向，不再是之前的痛苦和挫败，而是充满了不正常的、近乎孩童般的惊恐。

    “不……不要……”

    一声破碎的呢喃从黑暗中传来。

    紧接着，“哐当”一声巨响，是椅子被暴力撞倒在地的声音。然后，是粗重而混乱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呼吸声，仿佛有人正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喉咙，拼命挣扎。

    陈语嫣的心猛地一沉，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

    这不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刑警队长对黑暗和雷声的正常反应。

    她立刻打消了打开手机手电筒的念头。对于一个处于极度应激状态的人来说，任何突然的强光刺激，都可能加剧他的恐慌。

    “顾宸？”她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声音压得很低。

    黑暗中没有回应，只有那令人心悸的、越来越混乱的喘息。

    陈语嫣凭借着对办公室布局的记忆，循着声音，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摸索过去。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生怕发出任何可能刺激到他的声响。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极度恐慌的气息。

    当她终于摸到那张冰冷的办公桌时，那混乱的呼吸声就在她的脚下。

    她蹲下身，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着。很快，她触碰到了一个蜷缩成一团的、正在剧烈颤抖的身体。

    是顾宸。

    他蜷缩在狭窄的办公桌下，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的头，身体像筛糠一样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断断续续的呜咽。那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恐惧，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遍体鳞伤的野兽。